当夜殷景重一样心事重重,卧榻上辗转不停,忆及这十余日耳闻目见,不免长吁短叹。窗边飘来一缕异香,方吸进一口登时头脑昏沉,竟顷刻间无知无觉地睡死过去。
隔日将近午时,殷景重仍未起身,采苓差人送饭入房,才发现已人去室空。他走得仓促,莫说钱财金银,衣物亦只带走了两三件。唯留书一封,寥寥数语中先感激萧敬暄搭救收留,又言自己决意南归杀敌尽忠,志向殊异无需挂念。
萧敬暄闻报之后半晌不语,末了只挥手令下属退出。再拿起殷景重留书浏览,这一瞧却发现了蹊跷之处。
他瞬间面色发青,对外间喝道:“让刑肃带上人手,赶紧把景重追回来!”
日落时分刑肃返回飞沙关,当即去萧敬暄住处禀报讯息,那是一个并不会令人感到愉快的消息。
刑肃见到殷景重时,他已是一具焦尸,被沙狐野狼啃噬得七零八落,四肢头颅均失落不见。刑肃只能借着残尸形体与未烧尽的衣料认出是自己寻找的人。
萧敬暄听罢,眼中不见一丝波澜:“知道了,你去歇息。”
白昼渐长,入夏后更见天热,何清曜是个夜猫子德性,睡不着便倚着软榻看山幽与锦纹戏耍。两只豹子吃饱了,懒洋洋地趴在榻前拿前掌相互拨弄着玩儿。忽然间屋子一角的地板下传来些悉嗦声,两只兽物当即停住游戏,警惕地盯住异样处。
何清曜不慌不忙地拿赤足点点豹头:“没事,一边去玩,别乱扑。”
花豹黑豹缓缓起身,步向远处。何清曜再回头时,地面豁开一个大洞,萧敬暄正一手提灯,一手攀着木梯上来。
何清曜笑笑:“贵脚踏贱地,头一遭呢。”
萧敬暄仍持那盏琉璃灯立在原处,何清曜见他眉宇深沉,扬声问:“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萧敬暄看他一眼,黛眉俊目无喜无怒,只袖出一件什物:“这是我在殷景重尸身边找到的。”
何清曜不经意地瞥了瞥:“哦,这是你手下人的腰牌。”
“我只遣过刑肃去追回景重,除此以外再未吩咐旁人。”
何清曜未应,拿手掌搭在膝头轻轻拍打。
三次过后,他倏然一止,抬头一笑:“嗯,是这样没错,不过已经有人暗传殷景重或是因为愚钝不敬,被谁亲手处置了。”
萧敬暄冷冷问:“是我吗?”
“谁知道呢?”
何清曜挠挠头:“这样不更好?放这种有异心的人出去,真怕泄露了消息。动手的话,你又不忍心,如今不是两全其美?”
他眯起眼觑向萧敬暄:“也更显得你严明无私。”
萧敬暄自何清曜开口便双眼低垂,此时霍然昂首,眼底光芒与对方视线撞在一道。
何清曜心下骤冷,那目光满是怨毒与仇恨,竟似一头急欲噬人的凶狼。
“是你吗?”
萧敬暄重复地问了一句:“昨日午后院外,是你吗?”
何清曜在那目光之前徐徐收住了笑:“是我。”
烛火攒动,晃得满墙怪影凌乱,却是一室静静无声。
萧敬暄面色冰冷,眼中如有火烧:“那之后安排的也是你?!”
何清曜淡淡瞥他一眼:“没错。”
语方毕,罡风一缕袭向面门,何清曜早有防备,头一侧便闪了开去!
萧敬暄一击未中,掌刀去势未老,转而斜劈何清曜胸口要害。只是他身负病创,又激愤下未做绸缪而出手,看似凶狠却漏洞百出。何清曜觑见他招式间一处疏漏,退避数步后,从从容容地锁住对方双腕脉门。
萧敬暄要害受制,真气阻滞,周身发软无力,哪里还得后续出击?且力虽竭,势未止,足底一滑反倒往前飞快跌去,和对手撞个满怀。
何清曜抬抬眉毛,竟嬉皮笑脸地借机把人往怀里拉:“哦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光是头一遭进了我的门,还头一遭投怀送抱起来!”
萧敬暄死命一挣只苦受制于人,没脱身不说,反倒被趁机拽倒在床榻。何清曜合身倾下,犹自满嘴胡言:“哎,来了就别走了嘛,来来来,我陪你睡一会儿……”
萧敬暄满目血红,凶戾尽现,何清曜视若无睹,仍是笑眯眯地凑近脑袋:“不要急,等我说完嘛,其实……唉哟!”
萧敬暄将额角往上一撞,不偏不倚正中何清曜鼻梁,虽未断骨,却淅淅沥沥地滴下血来。何清曜吃痛中也不辨轻重,只顾着按住底下的人,把膝头一抵,死死压在萧敬暄腰上。
刀伤方经十余日将养,不过刚刚收口,哪经得住这力道。萧敬暄脸色惨白,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再也使不出劲。何清曜看他全身绵软状况不对,倒先唬了一跳,赶紧收了力道。随后咕咚一声狼狈不堪地滚下床去,扑到盛水铜盆处哗哗啦啦洗了一通,撕扯两条棉布为绺塞进鼻孔止血,方转首瓮声瓮气说:“你急个屁!我逗你的,殷景重没死呢!”
萧敬暄刚缓和过来,俯在榻边低喘不止,闻言遂是一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