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少渊的身上一直带着一股未被汉礼驯化的野性，这使得他在与任何人交谈时，都带着本能的警惕，他会审视环境，审视周围的一草一木，审视每一个人。稍有威胁，他便立即做出消灭对方的筹谋。

但若是被他划分到“安全”这个范畴内，他就会展现出强大的领主意识，连带着周遭被他圈地的人和物，都会被他安抚下来。

他像是草原的“狼王”，来到了满是同类的京城后，先不惜一切代价捕获自己的“猎物”，然后又想办法叼着猎物离开。

他没有沈筠的玲珑心，但他的本能会告诉他，谁是他的朋友，谁是他的敌人。

洪思贤是可以做朋友的。

不是沈筠交代他的，要和三大营搞好关系。而是真实的，他想和洪思贤做朋友。

他觉得他们是有些相似的人。

卫少渊说：“尚书喜欢这马？”

洪思贤退回目光，颇有些遗憾：“洪某怎能夺人所爱？”

那就是喜欢了。卫少渊心想，你们汉人真是奇怪，喜欢，却不敢承认。

“好马当配英雄，我这马名为‘玄铁骥’，通体玄黑，不见一丝杂毛，若尚书能驯服此物，卫某便赠予尚书。”

卫少渊说完，那玄铁骥像又灵性一般，立刻扬起前蹄，荡起承昭山大校场的尘土，喷息嘶鸣。

卫少渊做了个“请”的动作，扬手：“卫某请洪尚书上马。”

卫少渊魁梧挺拔，却又十分年轻，短打窄袖配了铁臂缚，祥云猛兽的花纹在日下生光，更显他身形——无数武将所梦寐以求的身形，有那霸王之勇，仿佛真的可以一人抵万军。

洪思贤被困在京城里太久了，校场比武是他们三大营最激烈的搏杀，他羡慕极了飞骑上将。

今日，飞骑上将赠他宝马，他又在犹豫什么？

洪思贤被卫少渊的少年意气所颤动，大喝一声，握住了玄铁骥的缰绳，向上一翻。

玄铁骥不喜欢陌生人骑它，它再次扬起前蹄，抗拒的嘶鸣。

洪思贤夹紧马腹，一甩缰绳，大喊：“驾！”

玄铁骥扬开前蹄，大步往前奔赴，试图甩掉马上之人。洪思贤却压低前身，伏在马脖子上，摸了摸玄铁骥的鬃毛：“好马，温顺一些。”

玄铁骥迎着日光，向前奔去。

卫少渊注意着逐渐远去的洪思贤，轻轻呼了口气。

这一趟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塞外马匪头子“毒蝎子”进了京，被押入了大理寺。

过几天就是新皇帝的承嗣大典，皇帝、皇后和文武百官都要来到承昭山，到时候，三大营的主力必然都在承昭山护驾，城内兵力空虚，只剩值守的禁卫，以及各衙门的差役。

阿筠说，毒蝎子手下管着三个山头，赶得上一支私兵了。马匪十分讲义气，大当家的被抓，其他小弟们不会坐视不理。而来京城劫人，最佳的时机就是承嗣大典。

马匪讲义气，却不见得讲仁义，他们的兄弟是兄弟，城中百姓却是一群好欺负的肥羊。

这件事还不能挑到明面上来说。

锦衣卫在塞外抓的人，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关进了大理寺。

锦衣卫听命于谁？当然是宫里。宫里就是陛下的意思，谁敢说陛下不爱他的百姓，千里迢迢引狼入室屠戮自己的百姓？

这件事依旧只能给三大营挤眉弄眼。

沈筠眼下无人可用，三大营归兵部管，兵部前几天刚给权和帝递了卫少渊请功的奏本。能在兵部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卫少渊了。

沈筠还告诉给卫少渊其他信息。

比如洪思贤家世代军籍，洪家是太//祖时的开国功臣，洪家祖宗有和太//祖一起光着屁股玩儿的交情。所以洪家立庙开祠堂的第一条祖训就是：誓死效忠大汉朝。

所以，三大营要么在皇帝手中，要么在洪家手中。

又比如洪思贤的姐姐，就是先帝在凤鸾殿亲手掐死的那名皇后。因为是洪家，洪家忠勇，所以朝中没起什么波澜。

洪家在朝中没起什么波澜，洪家人的波澜在心里。

卫少渊稍稍思索了一下，先帝娶了洪家的女儿，多半是要借着洪家的势力来打压沈党；而后先帝又掐死了人家的女儿，也是一种鸟尽弓藏的做法。

皇帝们都是些负心汉。

先帝辜负了自己的妻子，新帝辜负了自己的谋士。

人的信誉就像水缸里的水，帝王也不例外。

卫少渊思索到了这里，又甚觉无趣，他在想这些干嘛？这些是沈筠会操心的事情，但没关系，他很快会带沈筠离开，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大网一样的京城了。

“驭——”

洪思贤这时乘马回来，他大汗淋漓，但却觉得无比妥帖，心中无比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