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船内部没有声音。

不是寂静，是声音被吸收了——船体的生物质外壳像海绵一样吞掉所有杂音，只留下心脏般的低沉搏动。那搏动很慢，一分钟不到三十次，但每一次都让半透明的舱壁微微膨胀收缩，像在呼吸。

林深靠坐在舱壁边，掌心贴着温热的生物材质。她能感觉到这艘船在“思考”，不是人类的逻辑思考，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直觉的感知：海流的温度变化，远处鱼群的迁徙方向，更深处的海底火山活动。所有这些信息汇成一张网，指引着船的前进。

陈薇的腿已经被发光的凝胶完全包裹，她试着动了动脚趾：“不疼了。但有点麻，像有无数小针在轻轻扎。”

“那是记忆神经在修复。”汐的光之人形悬浮在舱室中央，她的轮廓比刚上船时清晰了一些，能看见隐约的五官，“这艘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记忆载体。它记得所有乘过它的人，所有去过的地方。这些记忆会帮助伤口愈合。”

小穗蜷在另一个角落，眼睛盯着舱壁外游过的发光水母群。她的嘴唇无声地动着，像在数数。

“你在数什么？”李晓梅问。

“鱼。”小穗轻声说，“从我们上船到现在，一共游过去四百七十二群鱼。其中有一百三十群在往北，二百零一群在往南，剩下的在原地打转。往北的鱼群速度比往南的快。”

李晓梅和汐同时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的？”汐问。

“我就是知道。”小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前在委员会受训时，他们让我背数据流，一分钟要看两万个变化点。看久了，就……习惯了。”

汐的光影波动了一下：“你的意识被训练成了精密的处理器。这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看你怎么用。”

老郑坐在离舱门最近的地方，一直没说话。他手里拿着那把鱼叉，用一块布反复擦拭叉尖。布是红色的，颜色很旧，是从他衣服内衬撕下来的。

“郑叔。”林深开口。

老郑没抬头：“嗯。”

“红姐她……”

“我知道。”老郑打断她，“从昨晚开始，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突然落地了。疼，但踏实了。”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没有泪，“她去找阿月了。她们俩等这场重逢，等了三十年。”

他把鱼叉平放在腿上：“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些穿灰衣服的杂种，老巢在哪。”

汐的光之手在空中划动，拉出一幅三维海图。图上，新海市的位置被标成一个红色的点，周围海域有七个蓝色的点正在向它移动。

“我们已经联络上的五个谱系，正在全速赶往新海市外围的预定坐标。”汐说，“但第一谱系‘原初织网者’依然没有回应。她们守护的地下节点，就在新海市正下方三百米处。如果那里已经沦陷，我们赶去就是自投罗网。”

“必须有人先去探路。”林深站起来，“委员会的主力一定集中在节点附近，倒悬屋那边可能相对空虚。我们可以从倒悬屋的地下室下去，那里有沈清欢留下的勘探井，应该能通到节点附近。”

“太冒险。”陈薇反对，“如果委员会已经控制了节点，他们肯定知道那些勘探井的存在。很可能已经布下陷阱。”

“所以需要声东击西。”李晓梅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新海市的地下水文结构，“你们看，新海市地下有三条主要的地下河，交汇点就在城市中心下方。第一谱系的节点应该就在那个交汇点。如果我们能制造一次地下河改道，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干扰节点的能量供应，给潜入创造机会。”

“怎么制造改道？”

“用这个。”李晓梅拍了拍她一直抱着的防水箱，“里面有三颗高能记忆共振弹，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守墓人总部的。如果在地下河的关键位置引爆，产生的共振波能短暂改变水流方向，持续时间大约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够干什么？”

“够我潜到节点核心。”林深说，“如果红姐给我的纽扣还在的话……”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到怀里的那个布袋在发烫。

不是温，是烫，烫得皮肤生疼。

她掏出布袋，打开。里面的海沙正在发光，不是柔和的光，是刺眼的银白色。海姨的那缕头发已经开始冒烟，发出蛋白质燃烧的焦味。

“怎么回事？”陈薇问。

汐的光影突然剧烈波动：“是第一谱系！她们在主动联系我们！通过记忆媒介逆向共鸣！”

话音刚落，发光的海沙突然炸开。

不是物理爆炸，是记忆爆炸——无数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充满整个舱室。所有人都被冲击得闭上眼睛，但那些信息直接灌进意识里：

——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壁上爬满了发光的根系，根须像血管一样搏动。

——洞穴中央悬浮着一个球体，半透明，内部有七彩的光在旋转。

——球体周围，坐着七个女人，年龄各异，穿着古老的服饰，手拉着手，闭着眼睛，像是在冥想。

——但她们的脸色都很苍白，嘴角有血渍。其中一个最年长的，胸口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匕首柄上有委员会的标志。

——画面剧烈晃动，有人冲进了洞穴。是灰衣服的士兵，很多，拿着武器。

——七个女人同时睁开眼睛，眼睛都是银色的。她们齐声说了一句话：

“网破了，但线还在。去找断线的头。”

画面戛然而止。

舱室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