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轻轻放在她面前:“喝点。你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汤是山药排骨汤,炖得奶白,香气扑鼻。林深这才感觉到胃里的空虚。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
“小穗怎么样?”她问。
“还在阁楼。”苏芮在她对面坐下,“红英姐很严格,但也很小心。刚才我上去送水,看见小穗的脸色比早上好些了——不是身体好转,是……精神集中了。像是找到了着力点。”
林深点头:“那就好。红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你担心。”苏芮看着她。
林深放下勺子:“我担心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了解我们。情绪污染这种手法,需要对记忆网络有深入的了解,对七个谱系的特性有研究,甚至……对小穗的状态有预判。”
“你是说……”
“这次的攻击太精准了。正好在小穗受伤、倒悬屋最虚弱的时候,正好在协会检查的日子,正好针对东区——那是小穗负责维护的区域,她最熟悉,也最容易因为责任感而勉强自己。”林深的声音很低,“就像有人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研究我们的弱点。”
苏芮的手微微发抖:“那……那红英姐教小穗治疗,会不会也在他们的计算中?”
“我不知道。”林深看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也许这就是一场考试。他们想知道,倒悬屋在压力下会怎么反应,极限在哪里,底线在哪里。”
她抬起头:“但不管是不是考试,我们都得通过。而且要考得漂亮。”
---
阁楼上,真正的治疗开始了。
红英从特制的容器里取出一粒黑色的光球——那是从东区污染节点提取的、高度浓缩的负面情绪。光球在空气中缓缓旋转,表面不时浮现出扭曲的面孔、断裂的画面、刺耳的声音碎片。
“这是一位独居老人的盆景记忆。”红英解释,“他的妻子三年前去世,子女在外地。盆景原本封存的是他们结婚四十周年的庆祝画面。但现在,它被注入了过量的孤独和恐惧——害怕死在屋里没人发现,害怕被子女遗忘,害怕自己的一生毫无意义。”
小穗看着那粒黑色光球,手心冒汗。即使隔着过滤网,她也能感觉到那股粘稠的绝望。
“你的任务,不是清除这些情绪。”红英说,“是梳理。像解开一团打结的毛线,把‘孤独’和‘对妻子的爱’分开,把‘恐惧’和‘对子女的牵挂’分开。然后,保留后者,转化前者。”
“怎么转化?”
“用真实的记忆覆盖。”红英从深海泥土中拈起一点微光,“比如这个——同样是孤独,但来自深海那位老人。他在冷冻舱里漂浮了三十年,孤独已经变成了一种……平静的接受。这种孤独不带有恐惧,只有等待。如果你能把‘恐惧的孤独’替换成‘等待的孤独’,那个老人的痛苦就会减轻。”
小穗听懂了。这不是删除,是替换——用一种更健康、更真实的情绪,替换掉被污染、被扭曲的情绪。
“现在,伸出你的手。”红英将黑色光球托到小穗面前,“不要怕,我在旁边。一旦你承受不住,我会立刻切断连接。”
小穗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光球。
瞬间,黑暗涌来。
不是视觉上的黑暗,是意识层面的淹没。她感觉自己坠入一个狭窄的房间,四面墙在缓缓合拢。空气里有药味和老人味混合的酸腐气息。窗外是别人的笑声,电视机里是热闹的综艺节目,但都与自己无关。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都像在倒数什么。
孤独。如此具体,如此庞大。
小穗几乎要窒息。她本能地想抽回手,但红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站稳。这是他的孤独,不是你的。区分开来。”
区分。小穗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看见”了——在这个孤独的房间里,还有别的东西:床头柜上泛黄的结婚照,妻子笑得温柔;抽屉里整整齐齐叠好的毛衣,都是妻子生前织的;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是女儿小时候送的,说“爸爸这个好养”。
爱还在。只是被孤独的淤泥掩埋了。
小穗开始梳理。她的意识像一双灵巧的手,轻轻拨开那些黑色的情绪淤泥,露出底下还在发光的记忆珍珠。每找到一颗,她就用深海记忆的微光去擦拭,让它恢复原本的亮度。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她的额头汗如雨下,身体开始轻微颤抖。过滤网在剧烈波动,好几次差点崩溃。
红英的手按在她肩膀上,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注入:“慢一点。你不必一次做完。今天的目标,是清理10%。”
10%。听起来很少。但对小穗来说,就像是移走一座山的一角。
半小时后,她终于抽回手,瘫倒在垫子上,大口喘气。意识里还残留着那个房间的阴冷,但已经不那么窒息了。
红英检查黑色光球。它的颜色变淡了些,从纯黑变成了深灰。表面那些扭曲的面孔也平静了一些。
“很好。”红英说,“第一次,你清理了大约8%。超出了我的预期。”
小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