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阁楼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治疗室。
所有不必要的物品都被清空，只在地板中央铺了一张草编的圆形垫子。四面墙上挂起了七幅手工织就的挂毯——七个谱系的图腾，分别对应山林、地下、星空、沙漠、潮汐、海岸、织网。每个图腾都用天然染料染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红英在垫子周围撒了一圈深海的干土，那些含有记忆碎片的泥土在她手中像是有了生命，均匀地铺成一个完美的圆。泥土接触地板时，菌丝网络自动延伸过来，与它交融，发出细碎的、像是种子发芽的噼啪声。
小穗坐在垫子中央，穿着宽松的棉麻衣服，赤脚。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不是因为紧张——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感知到即将到来的、未知的能量交换。
“第一步，建立边界。”红英跪坐在垫子外沿，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个圆是你的领域。任何进入这个领域的外来记忆，都必须经过你的允许。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说‘不’。”
她伸手，从旁边的陶罐里取出一小撮银白色的菌丝，轻轻放在小穗掌心：“这是从银白苗上取下的新生菌丝。它认识你，信任你。用它，在你的意识周围编织一层过滤网。网眼要足够细，能拦住负面情绪；又要足够通透，能让真实的记忆通过。”
小穗闭上眼睛，按照红英的指导，将意识集中在掌心的菌丝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细微的生命脉动，像婴儿的心跳，脆弱但顽强。
“想象你在织一张蜘蛛网。”红英的声音引导着她，“每一根丝都要发自你的意愿，每一处连接都要出自你的选择。这不是防御工事，这是你的皮肤——有选择性渗透能力的皮肤。”
小穗的额角渗出细汗。她的意识还很虚弱，维持这样精细的编织需要极大的专注力。好几次，网刚织到一半就溃散了，菌丝在掌心无力地蜷缩。
“不急。”红英说，“第一次，能坚持三秒就是成功。”
三秒。小穗咬紧牙关。她在心里数：一、二、三。
网溃散了。
“再来。”
又失败。
“再来。”
第十三次，网坚持了五秒。虽然短暂，但那五秒里，小穗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完整——她的意识被一层温和但坚韧的东西包裹着，像是回到了母体的安全感。
“很好。”红英点头，“现在，保持这个状态，我要送一点测试记忆进来。”
她从另一个小布袋里取出一粒珍珠大小的光球——那是经过处理的、无害的记忆片段，来自深海苏醒者中一个老人的童年回忆：夏天在河里摸鱼，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光球缓缓飘向小穗。
在触及过滤网的瞬间，小穗“看见”了画面：阳光，河水，孩子嬉笑的声音。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其他东西——老人后来的人生里，那条河干涸了，鱼死了，童年玩伴各奔东西。这些后续的、沉重的部分被过滤网拦住了，只让最初的快乐通过。
“感觉到了吗？”红英问，“记忆从来不是孤立的片段。它是一串项链，一颗珠子连着另一颗。你要学会只取下需要的那一颗，而不把整串都拽过来。”
小穗点头，呼吸有些紊乱。即使只是处理这样一小段记忆，对她虚弱的意识来说也是负担。
“休息五分钟。”红英说，“然后我们尝试真正的污染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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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林深正在和七个试点的传承者开紧急会议。
通过菌丝网络的全息投影，七个人的虚影围坐在大堂的圆桌旁。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东区的污染不是孤例。”地下矿母谱系的传承者石心率先开口，他的虚影背后是矿洞岩壁的轮廓，“我们矿区附近的三个社区，昨天也监测到了类似的情绪波动异常。虽然还没爆发，但趋势一模一样——缓慢积累，整齐划一。”
“山林这边也是。”阿叶的声音带着忧虑，“两个自然村的记忆盆景出现了集体焦虑症状。村民说不清原因，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晚上做噩梦。”
“海岸这边……”
“沙漠……”
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来。七个试点覆盖的区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情绪污染迹象。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瘟疫，在记忆网络里悄悄扩散。
“有人同时在所有区域动手。”林深总结，“需要的资源和人力不是小数目。”
星空记录者谱系的传承者——一个被称为“观星人”的瘦高男子——推了推眼镜：“更可怕的是时机。正好在试验区刚建立、监管最敏感的时期。如果大面积爆发，协会的‘硬派’肯定会以此为借口，要求全面接管甚至关闭网络。”
潮汐守望者的汐通过投影传来深海的声音：“需要我回来帮忙吗？水下监测暂时稳定。”
“不用。”林深摇头，“深海需要你守着。那里的秘密比陆地上的更重要。”
她看向七个虚影：“各位，我们现在需要做三件事。第一，在自己辖区内全面筛查，找出所有可能被污染的节点，但不要打草惊蛇。第二，用各自谱系的方法尝试净化，记录效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找出污染源。设备、频率、操作者，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协会那边呢？”沙漠歌者谱系的传承者问，她的声音像是风沙摩擦，“他们不会坐视不管。如果让他们先找到‘证据’，倒悬屋会很被动。”
“协会内部有我们的人。”林深说，“但具体行动细节，暂时不能透露。各位请相信，倒悬屋不会让任何一个谱系独自面对危险。”
会议结束后，投影一个个消散。林深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堂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