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会的车在清晨七点准时停在了倒悬屋门口。

两辆黑色商务车，牌照是协会的专用号段。车门打开，下来六个人。江岚走在最前面，灰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她身后跟着两个技术员，提着银色检测箱。再后面是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不是技术安全组的，是“合规审查部”的，手里拿着平板和文件夹，表情是职业性的中立。

林深已经等在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随意扎起，看起来像是刚从后院浇完花回来——事实上她的确刚浇完花，银白苗最近长得有些快，需要额外照料。

“江副组长。”林深点头。

“林负责人。”江岚回礼，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稳，“按试验区监管协议第七条，每季度一次的例行检查。这是审查部的同事，负责评估运行合规性。”

她侧身介绍身后三人：“王主任，合规审查部。李专员，张专员。”

三人依次点头，没多余表情。他们的目光已经越过林深，开始打量倒悬屋的外墙、门窗，甚至门口的台阶——像是在寻找任何可能违规的细节。

林深让开身：“请进。”

大堂已经收拾过了。昨晚街坊们送来的盆景被暂时移到后院，桌椅摆放整齐，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苏芮在厨房准备茶水，蒸汽从门缝里飘出，带着淡淡的茶香。一切都显得……太过整洁，整洁得有些刻意。

审查部的王主任掏出平板，开始对照清单逐项检查：“试验区标识悬挂位置符合规定……消防通道畅通……记忆波动监测设备运行正常……”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念一份早已写好的报告。

江岚走到柜台边，看着墙上挂着的七个试点地图。七个光点稳定闪烁，连接线清晰可见。她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协会后台的监测数据，与墙上的显示进行比对。

“监测数据同步率99.7%。”她汇报，“在误差允许范围内。”

李专员走到后门，探头看向院子：“这些盆景是？”

“民间记忆网络的终端节点。”林深回答，“试验区协议允许的分布式结构。”

“数量？”

“目前登记在册的有四百七十二户，其中三百八十九户在新海市范围。”

李专员在平板上记录：“每户都有备案？”

“有。包括户主信息、盆景种类、记忆主题、接入时间。”林深走到柜台后，调出数据库界面展示，“随时可供核查。”

张专员则走向楼梯：“楼上是什么区域？”

“生活区和非核心工作区。”林深跟上，“试验区协议规定，检查范围仅限于公共区域和核心设施。生活区属于私人空间。”

张专员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江岚。

江岚点头：“按规定确实如此。但如果涉及可能影响网络安全的设备或行为，审查部有权要求进入检查。”

“楼上没有设备。”林深说，“只有卧室和书房。”

“红英住在哪里？”王主任突然问。

空气安静了一瞬。

林深看向他：“阁楼。”

“她也是试验区的工作人员？”

“她是前任守护者的亲属，目前暂住在这里。”林深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这与试验区运行无关。”

“根据我们收到的信息，”王主任推了推眼镜，“红英曾是委员会深海研究部门的核心成员，掌握大量未公开的高危技术。她现在居住在这栋作为网络核心节点的建筑里，我们有理由怀疑可能存在安全隐患。”

来了。林深想。果然不可能只是例行检查。

“红英已经通过协会的初步背景审查。”江岚开口，声音平静但有力，“文件我亲自签批的。如果合规部有异议，可以走正式复议程序。但现在，她没有违反任何规定。”

王主任看了看江岚，又看了看林深，最终点头：“好的。那请红英女士下来配合问询，这总可以吧？”

林深还没回答，楼梯上传来声音：

“可以。”

红英从楼上走下来。她换了身更正式的衣服——深灰色的棉麻长衫，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些，但眼下的阴影显示她也没睡好。

她走到大堂中央，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审查部三人：“想问什么？”

王主任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平板上的一份文件：“红英女士，根据档案记录，你在三十年前参与过委员会‘永恒观察者计划’的设施建造。而昨天，那个设施发生了自毁性坍塌。你能解释一下这两件事的联系吗？”

“设施老化。”红英回答得很简洁，“设计寿命五十年，超期服役十七年。我昨天回去是为了取回一些个人物品，正好赶上结构失稳。林深和协会的技术安全组协助进行了人员疏散。整个过程有记录，你们可以调取潜水舱的黑匣子数据。”

“但你进入设施后，启动了某种‘记忆缓冲程序’。”李专员接话，“这不是常规操作。”

“那是为了确保沉睡者在苏醒过程中不会因为记忆回流而精神崩溃。”红英看向他，“作为设施的建造者，我有责任确保他们的安全。这违反哪条规定了吗？”

“没有。”江岚抢在审查部之前回答，“相反，这符合人文关怀条款。协会鼓励对记忆苏醒者进行保护性干预。”

王主任皱眉，但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他换了个方向：“我们注意到，昨天新海市地下监测到异常的地脉波动。时间上与深海设施坍塌、以及你返回倒悬屋的时间高度重合。你能解释吗？”

红英的表情没有变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