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兵出现在拐角。
三个,全身装甲,武器系统已经激活,枪口对准了她。
红姐还在哼歌。
机兵没有立刻开火。它们的系统在分析这个行为——为什么一个重伤的、失去反抗能力的目标,会在临死前哼歌?是某种信号?是陷阱?
它们的迟疑,给了红姐时间。
她把手里的纽扣,按在了地板上。
不是随便按,是按在一个特定的位置——那里有一块木板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像被什么液体浸过。那是阿月的血。三十年前,阿月就是倒在这里,血渗进地板,再也洗不掉。
纽扣接触血渍的瞬间,整栋倒悬屋震动了一下。
不是物理震动,是记忆层面的震动。
所有的哭声,所有的血渍投影,所有的情感残留,在这一刻全部汇聚,流向那个纽扣,流向那块血渍,流向红姐。
她睁开了眼睛。
眼睛是银色的。
不是小雨那种光的银色,是金属的银色,冷硬,锋利,像磨过的刀。
她站起来了。
左肩的伤还在,骨头还在碎,但她站起来了。不是用肌肉站起来的,是用记忆站起来的——用三十年前阿月推她出去的那一下的力,用阿月最后喊她名字的那一声的力,用大火烧过之后留在她骨头里的那些灰烬的力。
她看着三个机兵,说了一个字:
“滚。”
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非人的共鸣,像整栋屋子在说话。
三个机兵的系统同时报警。它们的传感器检测到无法解析的能量读数,逻辑模块建议立即撤退。但命令模块要求清除目标。
就在它们迟疑的瞬间,红姐动了。
不是跑,是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踩下去,地板就亮一下——不是灯亮,是记忆亮。每一步都踩出一个记忆的场景:
第一步,踩出她和阿月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两个女孩挤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雨。
第二步,踩出她们第一次领工资,一起去吃的那碗阳春面。
第三步,踩出她们偷偷在宿舍里读禁书,用手电筒照着,一夜没睡。
第四步,踩出大火那天,阿月把她推出去时,最后那个笑容。
她走到第一个机兵面前。
机兵开火了。
记忆干扰弹,能量弹,实体弹,三种弹幕同时射出。
但都没打中。
不是红姐躲开了,是那些记忆场景挡在了前面。雨天的雨水浇灭了能量弹,阳春面的热气融化了干扰弹,禁书上的文字缠绕了实体弹。记忆成了她的盾。
她伸出手,手还是那只手,有茧,有疤,有皱纹。
但手心里有光。
不是她自己发的光,是所有曾经在这栋屋子里活过、哭过、抗争过的女人,把最后一点记忆的光,借给了她。
她把手按在第一个机兵的装甲上。
装甲开始生锈。
不是化学腐蚀,是时间腐蚀——三十年的等待,三十年的思念,三十年的痛,在一瞬间全部压上去,把最新的合金压成了朽铁。
机兵垮了,碎成一堆锈渣。
第二个机兵转身想跑,但红姐已经抓住了它的机械足。
从她手心接触的地方开始,记忆开始逆流——不是她的记忆,是机兵驾驶员的记忆。那些被系统压抑的、被命令覆盖的、属于人本身的记忆:童年时母亲做的饭,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偷偷养的狗,所有柔软的、脆弱的、不该属于士兵的东西。
这些记忆涌回来,冲垮了控制系统。
机兵驾驶员在装甲里尖叫,不是痛苦的尖叫,是找回自己的尖叫。
装甲舱盖弹开,一个年轻的男孩从里面爬出来,满脸眼泪,语无伦次:“我想起来了……我妈……我妈做的红烧肉……我想回家……”
红姐放开了他。
她看向第三个机兵。
机兵没有动。它的系统在疯狂计算,但算不出应对方案。最后,它做了一个人类想不到的动作——它跪下了。
不是投降,是某种更古老的本能:在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跪下来。
红姐看着它,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