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合上笔记本,看着老街两旁的窗户。有些窗台上已经摆上了刚种下的盆景,有些还在准备。晨光里,那些普通的碗、杯、陶盆,盛着一点点土,土里埋着一点点记忆丝,像一个个微小的、等待着发芽的承诺。
“这些盆景……”江岚轻声说,“如果都长成了,新海市的夜晚会是什么样子?”
“像地上星空。”小穗说,“每个盆景发的光不一样,因为记忆不一样。悲伤的光是蓝色的,温暖的光是黄色的,思念的光是淡紫色的……成千上万个窗台亮起来,就连成一片地上的星图。”
江岚想象那个画面:夜幕降临,万家灯火里,混着这些星星点点的记忆之光。不是整齐划一的霓虹灯,是杂乱的、个性化的、有温度的光。
“协会草案的修订会参考这些。”她突然说,语气郑重,“我会在报告里写:规范的目的不是消灭多样性,是保护多样性。记忆服务的标准,应该以‘是否能真正连接人、温暖人’来衡量,而不是以‘是否高效可控’。”
林深看着她:“这需要你在协会内部争取。”
“我知道。”江岚点头,“会很艰难。但我得试试。不然……”她看向老街,一个老爷爷正颤巍巍地给窗台上的盆景浇水,“不然对不起这些光。”
回倒悬屋的路上,江岚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协会的号码。她走到旁边接听,林深和小穗隐约能听到几句:
“对,我在倒悬屋……不是公务,个人了解……草案反馈我看了,建议调整……我知道这不符合之前的方针,但……好,下午回去开会。”
挂断电话,江岚走回来,表情有点疲惫,但眼神坚定:“下午要开内部会议。我会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放进去。”
“祝你顺利。”林深说。
“谢谢。”江岚顿了顿,“还有……谢谢你们让我看见。”
回到倒悬屋,苏芮已经准备好了午饭——是简单的葱油拌面,面是手擀的,葱油是自己熬的,香得让人流口水。
吃饭时,江岚说起协会内部的派系:有以技术安全为重的“硬派”,主张严格管控;有以商业利益为重的“务实派”,想推动记忆服务产业化;还有少数像她这样,开始反思的“人文派”。
“硬派势力最大。”江岚挑着面,“他们掌握着技术标准和风险评估工具。务实派有钱,有企业支持。我们人最少,声音最弱。”
“但你们有真正的记忆。”织婆慢慢吃面,“不是数据,不是利益,是活生生的人的记忆。这是最硬的道理。”
江岚苦笑:“道理硬,但权力软。”
吃完饭,江岚要走了。她走前,小穗递给她一个小纸袋。
“是什么?”江岚打开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陶盆,已经装好了土,土里埋着一小段记忆丝。
“给你的。”小穗说,“种在你办公室窗台上。累了就对着它说说话,它不会告诉别人。”
江岚握着陶盆,手指微微颤抖。“谢谢。”她说,声音有点哑,“我会……好好种的。”
送走江岚,倒悬屋又恢复了日常节奏。下午陆续有访客来:有人来取材料包,有人来咨询种植问题,有人来分享自己盆景的变化——老梁的盆景长出了一小片发光的苔藓,形状像他去世的老狗;赵梅的盆景开出了淡蓝色的小花,她说那是父亲眼睛的颜色。
小穗在登记簿上一一记录,林深在旁边指导记忆丝调整技巧。供桌上的记忆种子母球稳定旋转,七个试点光点规律闪烁,地心记忆树的光点也稳定地亮着——它现在通过记忆网络连接着成千上万个窗台盆景,像一个巨大的地下根系,托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光。
黄昏时,林深收到一条加密信息,是汐发来的:
“深海发现新的委员会遗留结构,在东海海沟。结构在发射信号,频率与记忆提纯器底层代码一致。可能有人在尝试重启提纯程序。正在接近调查。”
林深的心沉了一下。果然,底层代码还在,觊觎的人也没放弃。
她回复:“小心。保持联系。”
窗外,夜幕降临。老街的路灯亮起来,紧接着,一些窗台上,陆续亮起了记忆盆景的光——蓝的,黄的,紫的,白的,星星点点,像散落的星屑。
小穗趴在窗台上数:“一、二、三……十七、十八……已经有十八户亮起来了!”
林深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些光。每一点光背后,都是一个真实的人,一段真实的生活,一份真实的记忆。
脆弱,但坚韧。
像野草,像菌丝,像种子。
她想起红姐说过的话:“倒悬屋不是要拯救世界,是要让世界值得被拯救。”
现在,世界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亮起来。
后院传来苏芮的声音:“吃饭啦!今天包了荠菜馄饨!”
小穗应了一声,跑向厨房。林深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光,然后转身。
晚饭后,也许该联系其他六个试点,商量怎么应对深海的新情况。也许该继续培训互助小组的成员,让他们成为更稳定的节点。也许该准备下一次的材料包发放,扩展到更多的社区。
很多事要做。
但此刻,她想先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走到厨房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堂。
供桌上,红姐的纽扣和记忆种子依偎着发光,像两颗永不熄灭的星。
而窗外,老街的夜色里,更多的星,正一盏盏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