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站在客房门口,看着屋里:一张木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窗台上摆着一小盆刚种下的记忆盆景——是小穗下午种的,土里埋着一段关于“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的记忆,据说长出来会发蓝光。
“谢谢。”江岚说,声音有点哽。
深夜,倒悬屋安静下来。林深在楼下检查菌丝网络,发现江岚也没睡,穿着睡衣站在大堂里,看着供桌上的记忆种子。
“睡不着?”林深问。
“嗯。”江岚转身,“这里……有种很特别的气场。不是能量场那种玄乎的东西,是更具体的——温度,气味,光,还有这些菌丝细微的颤动。像活着的、会呼吸的建筑。”
“它确实在呼吸。”林深走到供桌前,“记忆种子扎根后,倒悬屋就变了。以前它是个容器,装别人的记忆;现在它自己也在生长,在记忆的土壤里。”
江岚走近,仔细看那些菌丝绒球。绒球们感应到生人,集体转向她,发出更亮的光。
“它们在好奇。”林深说,“你身上有陌生的记忆辐射——协会的,办公室的,还有……你自己的,被藏起来的那些。”
江岚伸手,一个绒球飘到她掌心,光很温和,不烫。“我年轻时,”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也想过做记忆研究。不是管理,是真正的、帮助人的那种。但后来……进了体系,学了‘规范’,忘了初衷。”
绒球在她掌心转了一圈,然后散开,光点渗入她的皮肤。江岚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睛里有泪光。
“它给我看了……”她声音颤抖,“我妈炖汤的样子。不是照片,是……感觉。汤的热气,肉的香味,她围裙上的油渍,还有她哼的歌。我早忘了那首歌了。”
“记忆不是数据。”林深轻声说,“是感觉的化石。”
江岚站了很久,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明天早上几点出发?”
“七点。老街的早市开始,人最多。”
“好。我起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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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六点半,江岚就起床了。她换回了便装,头发扎成马尾,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苏芮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今天是豆浆油条,豆浆是现磨的,香味浓郁。
七点整,材料包准备好了。一共五十份,装在纸箱里,用小推车推着。林深、小穗、江岚三人出发,老郑也跟着,负责看车。
第一站是街口的赵奶奶家。赵奶奶八十多了,独居,儿子在国外。小穗敲门,赵奶奶开了门,看见小推车就笑了:“小穗来啦!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赵奶奶,这是记忆盆景材料包。”小穗拿出一个,耐心解释,“您不是总说想儿子小时候的样子吗?把这个种上,对着它说说儿子的故事,它可能会长成发光的植物,帮您把那些记忆存起来。”
赵奶奶戴上老花镜,仔细看说明书:“这个……我能种吗?我手抖。”
“我帮您种。”小穗说,“您负责说故事就行。”
她们在赵奶奶家窗台的花盆里种下记忆丝,盖好土。赵奶奶对着花盆说起儿子第一次走路的样子,说着说着就哭了:“他小时候胖,像个小肉球,摇摇晃晃的,摔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走……”
花盆里的土开始发出柔和的黄光,像小太阳。
离开赵奶奶家,江岚在小本子上记录:“第一户,赵奶奶,独居老人,记忆类型:亲情思念。”
第二站是开理发店的张叔。张叔四十多岁,手艺好,但话少。小穗说他妻子五年前病逝后,他就再没笑过。
“张叔,这个给您。”小穗递上材料包,“可以种在店里,对着它说说嫂子的事。”
张叔愣了很久,才接过:“说……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她喜欢的歌,她做的菜,你们吵架的样子……什么都行。”
张叔把材料包放在柜台上,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她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我不爱吃肥肉,她就专挑瘦的给我,自己吃肥的。”
他眼睛红了。
第三站是初中生小雨家。小雨就是之前那个能感受到暗恋男生情绪的姑娘,现在她在学习调节感知能力。小穗给她的是特制材料包——里面的记忆丝经过处理,能帮助稳定情绪频率。
“种在书桌边,学习累了就跟它说说话。”小穗说,“它不会评判你,只会听。”
小雨接过,小声说:“谢谢小穗姐。”
一家一家,一户一户。老街不长,但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退休的老教师,有刚失业的年轻人,有照顾瘫痪丈夫的妻子,有独自抚养孙子的外婆,有开早餐铺的夫妻,有送快递的小哥……
每个人领到材料包时的反应都不同:有人怀疑,有人好奇,有人感激,有人流泪。但无一例外,当他们开始对着花盆说话时,表情都会变得柔软——像是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那些平时无处可说、甚至不敢对自己说的真实。
江岚一直在记录。起初她的笔记很“专业”,像在做田野调查:“对象:老年女性,需求:亲情连接,情绪状态:孤独但克制”。但记到第十户时,她的笔迹开始乱了,旁边多了些小字:
“王大爷说起亡妻时,眼睛里有光,像年轻人。”
“李阿姨的盆景长出淡紫色苔藓,她说那是女儿小时候裙子的颜色。”
“开杂货铺的夫妻吵架了,但种盆景时手碰在一起,没分开。”
走到老街尽头时,五十份材料包发完了。小推车空了,但小穗的登记簿上多了五十个名字,五十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