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想赎罪。”男人旁边的年轻女人开口,她的声音在抖,“网络覆盖的时候,我也恢复了记忆。我想起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不是病死的,是她拒绝接受记忆优化,被委员会‘处理’了。而我……我这些年一直在帮他们做同样的事。”
她的眼泪流下来,但没有擦:“我们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弥补,但至少……想把我们知道的一切,交给应该交给的人。”
档案员看着他们,看了很久。
然后她说:“文件我收下了。但倒悬屋不会原谅,也不会审判。审判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的记忆,是那些被你们伤害过的人的记忆。那些记忆,现在都在你们脑子里,会陪你们一辈子。”
三人的脸色都白了。
“我们……明白。”中年男人低头,“我们会在外面等。如果林深女士醒了,请告诉她,我们随时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他们离开后,档案员拿着文件上楼。
苏芮还在林深床边,但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林深的手。档案员轻轻把文件放在桌上,没有叫醒她。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破碎的金光。行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开始清扫门口的积水,有孩子在路边水坑里踩水玩,笑声传得很远。
世界正在恢复生机。
但档案员知道,这种生机是脆弱的。委员会的核心力量还没被彻底铲除,七个谱系的网络刚刚铺开,全球还有无数人在记忆冲击中挣扎。
而倒悬屋,现在是这一切的中心。
压力太大了。
她轻轻关上门,回到楼下。小雨正在帮一个新来的老婆婆寄存记忆——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年轻女孩,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这是我两个妹妹。”老婆婆的声音很轻,“六二年,饥荒,她们饿死了。但委员会优化了我的记忆,让我以为她们是嫁到外地去了。昨天……昨天我全想起来了。”
小雨用光点包裹照片,温柔地低语:“她们会在记忆里一直笑下去。”
档案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转身走进地下室。
陈薇和李晓梅正在那里忙碌。地下室的空间被重新规划:一边是记忆寄存区,一排排架子上放着各种物品——怀表、照片、信件、玩具、衣服碎片。每件物品都贴着小标签,写着寄存人的名字和寄存日期。
另一边是设备区,李晓梅在调试新的监测系统,陈薇在检查林深从深海带回来的那颗共振弹——只剩两颗了。
“情况怎么样?”档案员问。
陈薇抬头:“小雨的状态不太稳定。她作为网络节点,现在要处理全球的记忆流动,负担太大。我担心她撑不了多久。”
“能减轻负担吗?”
“需要更多节点。”李晓梅调出网络图,“七个谱系的密钥是基础架构,但还需要中层节点来分流。理论上,每个城市的记忆庇护所都可以成为节点,但我们现在只联系上三个,还有四个失联了。”
“失联的原因?”
“可能被委员会控制了,可能还在观望,也可能……”李晓梅没有说下去。
也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档案员沉默了一会儿:“林深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陈薇放下工具,“织婆说她的意识在自我修复,不能强行唤醒。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
又是等。
但这一次的等,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等敌人来,等灾难降临。现在是等重建,等愈合,等一个刚出生的时代学会走路。
傍晚时分,苏芮醒了。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深。林深还在睡,但脸色好了一些,嘴唇有了血色。苏芮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然后看到了桌上的文件。
她翻开,一页一页看下去。越看,脸色越冷。
看完最后一页,她合上文件,走出房间。
楼下大堂里,那三个前委员会成员还坐在长椅上等。看见苏芮下来,他们立刻站起来。
苏芮走到他们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那种眼神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深重的疲惫,像看了太多死亡和背叛之后,连情绪都耗尽了。
“文件我看完了。”她终于开口,“你们提供的资料很有用。但你们知道,这不够。”
“我们知道。”中年男人低头,“我们愿意做任何事——”
“我不需要你们做事。”苏芮打断他,“我需要你们记住。记住你们做过的一切,记住那些因为你们而消失的人,记住那些被你们篡改的人生。然后,带着这些记忆,活下去。每一天,每一夜,都记住。”
三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比死更重的惩罚。”年轻女人喃喃。
“对。”苏芮点头,“但这是你们唯一能做的补偿。死太容易了,活着记住,才难。”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还有,告诉你们革新派的所有人,如果真想赎罪,就去帮助那些被记忆冲击折磨的人。用你们的技术,你们的知识,去帮他们承受,而不是逃避。”
三人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