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后,苏芮走到红姐的供桌前,点了三炷香。香雾袅袅升起,在空气里画出螺旋的轨迹。
“红丫头。”她轻声说,“你看见了吗?天亮了。”
供桌上的纽扣,在香雾里微微发光。
天确实黑了,但这次的黑,是夜晚正常的黑,不是记忆被吞噬的那种虚无的黑。街灯一盏盏亮起来,店铺的招牌也亮了,行人匆匆走过,赶着回家吃饭。
世界在恢复它本来的节奏。
苏芮走到门口,看着街道。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叶子的气味。远处有小孩在放风筝——不是电子风筝,是纸糊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暮色里越飞越高。
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对档案员说:
“把门关上吧。今天够了。”
“可是还有很多人在外面等——”
“告诉他们,明天再来。”苏芮的声音很平静,“倒悬屋会一直开,但我们也需要休息。真实的记忆很重要,但真实的生活也很重要。今天,我们先活着。”
档案员点头,走到门口,对还在等待的人群说:“今天倒悬屋休息了。大家先回家,明天再来。”
人群没有骚动,他们只是安静地点头,然后慢慢散开。有人走之前,对着倒悬屋的招牌鞠了一躬。
门关上了。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薇和李晓梅从地下室上来,小穗跟在后面——她今天帮忙登记了四十七个寄存人,手指都写酸了。
小雨的光之形体飘过来,比白天暗淡了很多。“我要休息一下。网络……太吵了。”
“去吧。”苏芮说,“好好睡。”
小雨化作光点,散入墙壁,融入了倒悬屋本身的记忆网络。她会在那里恢复能量。
苏芮看着空荡荡的大堂,看着墙上那些照片,看着红姐的供桌,看着柜台后面林深常坐的那把椅子。
然后她上楼,回到林深房间。
林深还在睡。
但这一次,苏芮在她床边坐下时,发现林深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握得很轻,但确实握住了。
苏芮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一颗一颗滚落,砸在床单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她等这一天,等了二十三年。
等了无数个提心吊胆的夜晚,等了无数个假装平静的白天,等了女儿每一次冒险归来,又目送她下一次出发。
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明天还有新的挑战,哪怕这个世界才刚刚开始重建。
但至少这一刻,女儿活着,呼吸着,握着自己的手。
这就够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星星一颗颗亮起来。
在新铺开的记忆网络里,无数真实的情感、记忆、故事,正在自由流动,像血液流回久病初愈的身体。
而在网络的最深处,在七个谱系密钥构建的核心矩阵里,林深的意识正在慢慢苏醒。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是一根线,被很多人牵着,织进了一张很大很大的网里。网里有光,有暗,有笑,有泪,有生,有死。
但网很结实。
很温暖。
她在这张网里,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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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倒悬屋的灯一盏盏熄灭。
只有红姐供桌上的长明灯,还在安静地燃烧着。
那点光很小,但很坚定。
像在说:天还会亮。
一次,又一次。
直到所有迷失的记忆,都找到安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