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碎片……”小穗闭着眼睛,眉头微皱,“记忆里有一片油菜花田,有个小女孩在田埂上跑,摔倒了,哭了两声又自己爬起来。应该是……应该是春天,因为油菜花开得很旺。”
“几岁的样子?”苏芮轻声问。
“跑起来还摇摇晃晃的,大概三四岁。”
“那就算一个孩子。”苏芮在本子上记下,“碎片编号多少?”
“041。”
“下一个。”
她们用这种方式,从七百多个碎片里,筛选出那些属于儿童时期的记忆。有些很完整:一次生日派对,一次春游,一次获奖。有些很零碎:妈妈哼的摇篮曲,爸爸胡茬扎脸的感觉,外婆做的桂花糕的味道。
每一个被确认的“孩子记忆”,苏芮就在本子上记下一个编号。她的笔迹很稳,但手在微微颤抖——因为她在经历的,不是数据统计,是七百多段人生的切片。有些切片很甜,有些很苦,有些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个碎片……”小穗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记忆里只有黑暗,和很疼的感觉。有人在哭,在说‘对不起,妈妈没保护好你’……”
她睁开眼睛,眼眶通红:“是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妈妈流产了,但妈妈一直记得他。”
苏芮沉默了很久,然后在本子上写下:碎片219,胎龄6个月,未命名,母亲记得。
“算吗?”小穗问。
“算。”苏芮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只要被记住,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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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所有数据在老街地下防空洞汇聚。
林深、红英、小穗、苏芮,还有被悄悄接下来的几位老人代表——刘奶奶、张老师、陈秀兰、李哥。防空洞里光线昏暗,只有菌丝网络发出的淡金色微光,和几盏应急灯。墙上沈铭的纪念墙静静立着,那些名字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桌上摊着四份记录:
刘奶奶的口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和简写。
张老师的校友名录,厚厚一沓,从1950年至今。
李哥的商铺走访记录,零散但鲜活。
苏芮和小穗的意识碎片清单,每一个编号后面都附着一小段描述。
“开始核对吧。”林深说,“重名的合并,确认已经离世的标记,还在世的统计,下落不明的单独列出来。”
这是一项繁琐到令人绝望的工作。没有电脑辅助,全靠人力。几个人分工:红英和张老师核对校友名录和口述记录,刘奶奶和李哥确认商铺信息,苏芮和小穗整理碎片清单,林深负责汇总。
时间在昏暗中流逝。应急灯的电池换了一次,带来的干粮和水消耗了大半,但没有人喊累。因为随着一个个名字被确认、被归类,一种奇异的感觉在防空洞里弥漫开来——
他们在清点一条街的血脉。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那些或长或短的人生,那些或甜或苦的记忆,像无数条细小的溪流,正在这里汇聚,即将汇成一条河。
下午三点,初步统计完成。
林深在墙上的白板写下几个数字:
“老街在册孩童(含已成年):287人
其中:健在214人,已故59人,下落不明14人
意识碎片中的‘孩子记忆’:89个
其中:可对应到具体人的37个,无主碎片52个”
他看着这些数字,突然明白了吴守义那个算式的深意:“所有节气日孩子生日之和 ÷ 老街现存孩童数 x 100”。
节气日孩子,指的是那些在特定节气日出生的孩子——护童册补遗上标记的那些。他们的生日之和,是一个具体数字。除以“老街现存孩童数”——这个数字不是固定的,它取决于老街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些孩子,还在守护这些孩子。
所以密钥是动态的,是会随着记忆的存续而变化的。
这不再是简单的密码,是一种宣言:只要还有人在记着、护着,老街的血脉就不会断,真相就永远能被打开。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红英指着白板上的“老街现存孩童数”,“按什么标准算?只算还活着的214人?还是加上已故但被记得的59人?还是连那些无主碎片也算上?”
“如果算上所有被记得的,”小穗轻声说,“那数字就是214+59+52=325人。”
“如果只算活着的,就是214人。”张老师说。
“如果算上所有曾经存在过的,”刘奶奶的声音在昏暗中有种奇特的穿透力,“那得从老街有记载开始算起,恐怕得上千了。”
选择哪个数字,决定了密钥是什么,也决定了他们如何看待“存在”这件事。
防空洞里安静下来。菌丝网络的光在墙壁上缓缓流淌,像无声的河流。
苏芮突然开口:“你们知道沈铭为什么把倒悬屋建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