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她。
“不是因为这里隐蔽,也不是因为这里有现成的空间。”苏芮转动轮椅,面向纪念墙,“是因为这下面,是老街的老坟场。”
这话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清末的时候,老街死了很多人,瘟疫,战乱。没地方埋,就都埋在这一片。后来建防空洞,挖出好多白骨。再后来城市建设,坟场被填平,上面盖了房子。但沈铭说,有些东西是填不掉的。”
她的手轻轻抚过墙上一块没有名字的电路板:“所以他在这里建了这面墙。他说,倒悬屋不仅要收留还活着但被忘记的人,也要收留那些死了很久、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因为记忆没有保质期,只要还有人愿意记着,死了的人就还‘在’。”
她转头,看向白板上的数字:“所以我的答案是:都算。活着的,死了的,记得清的,记不清的,只要曾经在这条街上哭过、笑过、被爱过、被守护过——都算。”
这个答案很重,重到让空气都凝固了。
但也很轻,轻到像一声叹息。
林深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最终的数字:325。
然后用这个数字,去计算吴守义留下的算式。节气日孩子的生日之和,他们已经从护童册补遗上算出来了:一个很长的数字。除以325,再乘以100。
计算器屏幕上的结果跳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串十六位的数字,看起来毫无规律。但它就是钥匙,能打开陈聿藏在云存储里的证据。
“现在怎么办?”李哥问,“用这个密钥登录云存储?会不会被追踪?”
“会被追踪。”红英肯定地说,“协会现在肯定监控着所有可疑的数据访问。一旦我们登录,位置会立刻暴露。”
“那就让他们暴露。”一个声音从防空洞入口传来。
所有人转头。
是陈秀兰。她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又下来,手里抱着一个铁皮饼干盒——就是昨晚装老照片的那个。她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不是照片,是一沓厚厚的、手写的信。
“这些是阿青生病前写的。”陈秀兰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眶通红,“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忘事,所以把重要的事都写下来。有给我写的,有给老邻居写的,还有……给协会写的举报信。”
她抽出最下面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上面写着:“致未来可能调查‘遗产守护者’的人。若见此信,我已不能亲口陈述,但所写皆为事实。——老街居民,陈阿青”
信的内容,是阿青当年作为建筑工人,参与修建“协会数据中心”时的见闻:他看见地下有隐藏的实验室,看见有穿白大褂的人用奇怪的设备给人做检查,看见有人被送进去时还好好的,出来时眼神就空了。
“阿青就是因为看见这些,才被盯上的。”陈秀兰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们给他用了什么药,他就慢慢开始忘事。但他忘之前,把这一切都写下来了。”
她把信推到桌子中央:“这些,加上陈聿的证据,应该够了。”
林深拿起那封信。纸很脆弱,字迹因为手抖而歪歪扭扭,但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像要用笔尖把真相刻进纸里。
“可是怎么送出去?”小穗问,“协会现在肯定封锁了所有通道。”
“不用送出去。”苏芮说,“让证据自己‘长’出去。”
所有人看向她。
“菌丝网络现在连接着新城的意识共鸣网络。”苏芮看向墙上流动的光,“孙薇在的时候,这个网络能传递情感和记忆。那能不能……传递证据?”
红英的眼睛亮了:“你是说,把证据数据转换成意识频率,通过共鸣网络扩散出去?”
“像撒种子。”苏芮点头,“让每一个接入网络的人,都在潜意识里接收到这些数据碎片。不需要他们立刻理解,只要种子种下了,总有一天会发芽。”
这个想法大胆到近乎疯狂。但在这个昏暗的防空洞里,在这个被遗忘的老坟场上方,疯狂似乎是最合理的选择。
“那就做。”林深说,“红英,你负责把证据数据转换成频率。小穗,你调整菌丝网络的输出模式。李哥,你带人守住所有入口。张老师、刘奶奶,你们回地面去,稳住老街的日常——不能让协会察觉到异常。”
“我去哪儿?”陈秀兰问。
林深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饼干盒:“你留在这儿。这些信……得由你来念。用你的声音,把这些字读出来,录进去。因为只有你念的时候,这些字才有温度。”
陈秀兰用力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但嘴角在努力上扬。
分工完毕,人们各自行动。防空洞里响起设备启动的嗡鸣,键盘敲击的哒哒声,还有陈秀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朗读声:
“尊敬的调查人员,我是老街居民陈阿青。1987年5月,我作为建筑工人参与协会数据中心地下三层施工时,目睹以下异常情况……”
声音在防空洞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像是无数个阿青在同时诉说。
林深站在纪念墙前,看着墙上那些发光的名字。沈铭的,吴守义的,还有那些不知名的人。他想,也许从一开始,这一切就不是巧合。从沈铭选择在这里建倒悬屋,从吴守义藏起护童册,从陈阿青写下那封信,从孙薇点亮共鸣网络——所有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其实是一条河的不同段落。
而现在,这些段落要汇在一起了。
要成河了。
要流向该去的地方了。
墙上的光,突然亮了一瞬。
像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