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来得早,澄心苑内几株老梅还未谢尽,湖畔的垂柳已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柔软的枝条拂过澄澈的湖水,漾开圈圈涟漪。
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与花草苏醒的气息,悄然驱散了最后一丝冬日的沉郁。
暖雾阁内,地龙依旧温着,却不再如严冬时那般闷热。窗扉时常开启一隙,允许湿润的春风和温暖的阳光流淌而入,带来勃勃生机。
萧霁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衾。他依旧穿着素色的寝衣,外罩一件月白色的软缎长袍,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截依旧过分纤细苍白的手腕。他整个人的气息,早已与数月前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云泥。
虽然依旧清瘦得令人心疼,脸颊却不再那般凹陷得骇人,唇上也有了血色。那份萦绕周身的沉寂死气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谧而柔和的气度,似是被江南的暖风细雨细细熨帖过,连带着那病弱的躯体也显得通透了几分。
那病根自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恐怕要伴随终身。
他依旧极其畏寒,手脚冰凉,暖炉须臾不离身侧。
咳疾未除,每逢天气骤变或稍感劳累,便难免要低咳一阵,虽不再咳血,但那压抑的嗽声依旧听得人心头发紧。胃疾更是缠绵,需得少食多餐,饮食皆要温软烂熟,稍有不慎便会引发隐痛不适。
然相较于之前那油尽灯枯、药石罔效的境况,眼下这般,却是已堪称奇迹。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榻上,暖洋洋的。萧霁刚用了小半碗冰糖炖燕窝,正静静靠着软枕歇息。郑玉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盏退下。
萧胤处理完一批奏折,从外间进来,很自然地坐到榻边,先是探手试了试萧霁额头的温度,又极其自然地握住他搭在锦衾上的手,拢在掌心,轻轻揉搓着那依旧冰凉的指尖。
“今日天气好,可觉得暖和些了?”他声音放得低柔。
萧霁微微颔首,任他握着手,并未如最初那般下意识地僵硬或回避:“嗯,比昨日好些。”
他的声音依旧偏低哑,却清晰平稳了许多。
萧胤心中熨帖,忍不住又絮叨起来:“太医说了,春日里正好将养,等再暖和些,朕陪你去湖边亭子里坐坐,听听水声也好……只是不能吹风……还有那新来的厨子,做的江南点心甚是软糯,朕让他明日做些来你尝尝,若合口味……”
他絮絮地说着日常琐事,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萧霁脸上,不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萧霁安静地听着,偶尔极轻地应一声“好”。
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静谧。
说着说着,萧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只是看着萧霁,看着阳光在他苍白肌肤上投下的柔和光晕,看着那白绸之下平静的轮廓,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涌上心头,眼眶便又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他慌忙别开脸,想掩饰过去。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虽然力道极轻,几乎一触即分,却让萧胤浑身一震,猛地转回头。
只见萧霁微微侧着头,对着他的方向,白绸之下的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清浅柔和的弧度。他声音低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般的温柔:“……又红了眼眶?多大的人了……”
没有责备,没有疏离,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带着淡淡怜惜的温和。
萧胤的心瞬间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酸软得一塌糊涂。他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凑近了些,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低声嘟囔:“朕……朕是高兴……”
萧霁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靠着,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道:“……去把案上那本《南华经》拿来。”
萧胤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皇叔竟主动要看书了!他连忙起身,几乎是跑着去外间书案上取来那本用特殊材质印制、带有凸起纹路的书册,小心地放入萧霁手中。
萧霁摸索着书页上的凸起,指尖缓缓划过。他并未立刻开始读,而是安静了片刻,仿佛在感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