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终于返回了梁国都城。
相较于离京时的仓促与肃杀,归来的仪仗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玄甲羽林肃穆开道,旌旗蔽日,钟鼓齐鸣,百官于城外迎驾,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
然而,在这份看似辉煌的归程之下,潜流暗涌。陛下北境之行,为救摄政王不惜御驾亲征、屠灭狄戎圣山的事迹早已传回京城,添油加醋后,在朝野民间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有人赞陛下勇武重情,有人忧陛下过于年轻气盛,耽于私情,更有甚者,对那位引得陛下如此大动干戈的目盲亲王,生出了诸多难以言说的揣测与忌惮。
紫宸殿似乎并未因主人的归来而增添多少暖意,反而比往日更加冷肃。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萧霁被直接安置在了紫宸殿的东暖阁。此处与皇帝寝殿仅一廊之隔,是极尽奢华的所在,却也如同一座精心打造的金丝牢笼。
一切用度皆是最好最精细的,伺候的宫人经过层层筛选,皆是沉默寡言、手脚麻利之辈。窗户被换上了特制的琉璃窗,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吸尽所有脚步声。
他的身体在太医和郑玉的精心调理下,确实在缓慢地恢复。
他不再终日昏睡,能够长时间保持清醒,偶尔也能在郑玉的搀扶下,于暖阁内缓缓走上几步。脸色虽依旧苍白,但唇上有了淡淡的血色。
咳嗽减轻了许多,只是肺腑深处的旧疾难以根除,每逢天气骤变或劳累时,仍会引发一阵低咳。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摄政王与离京前,截然不同了。
那种温和却疏离、静谧而自持的气质仿佛被北境的寒风彻底吹散了。
他变得很沉默,几乎到了缄默的地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裹着温暖的裘毯,向着窗外的方向。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白绸之后,是何种情绪。
他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吃药,用膳,休息。对陛下的所有赏赐和关切,只以最简短的“谢陛下”回应,再无多言。
那种顺从,并非以往的温和包容,而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麻木的接受。
萧胤下朝后,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耗在了东暖阁。
他有时会带来一些需要决断的奏折,坐在萧霁对面,并不避讳地处理政务,甚至偶尔会开口询问他的意见,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一直如此。
萧霁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极少开口。即便开口,也只是极其简练地分析利弊,给出建议,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有时,萧胤会拿着西边边境棘手的贸易问题询问萧霁。经过长久的沉默,萧霁总能精准剖析出几条切中要害的对策。他声音虽仍微弱,却字字清晰冷静。
萧胤凝视着他,紫晶般的眸子里翻涌着胜利与挫败交织的复杂情绪,一抹晦暗的阴影悄然闪过——他确实得到了想要的谏言,却像是从冰封的深井中取水:水虽到手,那口井却依旧寒冷彻骨,遥不可及。
有时,萧胤什么也不做,只是屏退左右,独自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盯着萧霁,一看便是许久。
那目光炽热、偏执,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审视,快要穿透那层白绸和单薄的身躯,将内里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暖阁内时常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浅不一的呼吸声。
这日,萧胤下朝早,带来一盒新进贡的极品血燕。
“太医说这个最是滋阴润肺,对你身子好。”他打开玉盒,亲自舀出一些,递给郑玉,“去,立刻炖了。”
郑玉连忙接过,躬身退下。
萧胤走到榻边,很自然地坐下,伸手想去碰触萧霁放在膝上的手。那手指依旧冰凉,纤细苍白。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时,萧霁的手几不可察地向内缩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却清晰无误。
萧胤的动作顿在半空。深紫色的眼瞳骤然缩紧,一丝阴鸷的戾气瞬间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