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公司事务,已是下午六点。
我谢绝了高军开车送我的提议,决定把那辆蒙灰的二八大杠骑回去。
我需要一点时间,让高速运转的头脑降降温,让被商业谈判和摇滚现场充斥的感官,重新接上北京城最平常的地气。
傍晚的空气依然闷热,混合着汗味、灰尘和夏天特有的气息。
路上行人形形色色,有下班疲惫的工人,工装裤上还沾着油漆点;有提着菜篮子的阿姨,篮子里装着芹菜和西红柿;有穿着校服、叽叽喳喳讨论着流行歌曲的中学生,他们哼着含混的曲调,声音稚嫩却认真。
我踩着脚蹬,感受着流动街景。
长安街宽阔笔直,混进自行车流,惬意跟随,再侧头望望机动车道。
私家车明显比前两年多了不少,桑塔纳、捷达、富康……这些在九十年代末代表中产身份的车辆,开始更多地出现在街头。
再驶离主路,穿梭过胡同小巷。
沿街的店铺招牌五颜六色,录像厅、台球室旁,开始出现“网吧”的字样,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笨重的cRt显示器。
报摊上,除了《人民日报》、《北京晚报》,娱乐报刊的版面也越来越大,上面印着港台明星和国内新晋偶像的面孔。
这种鲜活、粗糙,甚至有些混乱的市井气息,与香港中环的精致井然、Live house里的狂热宣泄,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就是我扎根的土壤,是“星海”所要面对的、最真实的市场和受众。我们的音乐、我们的故事,最终需要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接受、所喜爱,才有真正的生命力。
经过天安门广场。夕阳给城楼镀上一层金红色,广场上依旧游人如织,风筝在天空中飘荡。
一个旅游团正在合影,导游挥舞着小旗子,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讲解着。
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永恒——北京的心脏,每天都在跳动,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
我忽然想起陈健添昨晚说的话:“时代不同了。”
是的,时代在变,但有些东西不变。
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变,对情感共鸣的渴望不变,对文化认同的需求不变。
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变化中寻找那些不变的内核,然后用新的方式表达出来。
最后再缓缓骑回招待所。
这时胡同里的光线已暗了下来,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饭。
炒菜的香味从窗户里飘出来,混杂着葱姜蒜和酱油的味道。电视的声音此起彼伏,新闻联播的开场曲在暮色中回荡。
走进那间小小的房间,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光斑的边缘随着时间流逝缓慢移动,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桌面。
我放下背包,换了件肥大的t恤,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先推开窗户,让傍晚凉爽的空气流通进来。
然后,我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摊开的书本。
从国际商业谈判、前沿文化思考……切换到三角函数和文言文翻译,这种角色的瞬间转换,曾经让我感到强烈的割裂,但现在已渐渐习惯,甚至成为一种必要的心理调节。
解答复杂的数学题,需要绝对的专注和逻辑,能迫使大脑从纷繁的商业构想中抽离出来,获得一种结构性的冷静。
那些sin、cos、tan的转换,那些几何图形的证明,有一种纯粹的美——它们不涉及情感,不涉及利益,只有对与错,是与非。
在这种纯粹的理性世界里浸泡一会儿,能让被各种复杂关系缠绕的心神得到清洗。
而诵读古典诗文,则能让我在古老的韵律和智慧中,寻找到超越时代的精神共鸣。
今晚复习的是《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勃写下这些句子时,也不过二十多岁。他在那个时代面临的困境、怀抱的抱负、感受的孤独,与千年后的我们,或许并无本质不同。
这种穿越时间的对话,提醒我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内心仍需保持一份文化的定力。
……
完成了一天的事项,我冲了杯热牛奶,站在窗边休息。
夜幕完全降临,北京的灯火次第亮起,不如香港密集璀璨,却更显广阔深沉。
远处的写字楼还有一些窗户亮着灯,像夜空中的星座;近处的胡同里,路灯昏黄,偶尔有自行车骑过,铃铛声清脆。
我慢慢喝着牛奶,让思绪自由流淌。
今天这一天的经历——像一块块拼图,拼出了一个更完整的图景。
在这个图景里,有宏大的战略布局,也有琐碎的日常细节;有面向未来的探索,也有扎根当下的踏实。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需要这样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