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上前一步，恭声应道：“回殿下，撷芳苑已悉数整顿完毕。”

安和颔首，转向赫莲明珠道：“夜色已深，请郡主先行歇息，明日再议大事。”

于是禁军肃列，护引赫莲郡主的车驾驶向撷芳苑。

行经清安殿，赫莲明珠轻掀绣帘，望见那寂静院落，出声相询：“蒙将军，不知这座清雅之所，住的是哪一位？”

蒙和应声：“回郡主，是城安先生居处。”

赫莲明珠低应一声，垂帘默念“城安”二字，眸底掠过一线幽影。

这一夜，天地俱寂，却有三人心事如潮，独对深宵——城安、安和、赫莲明珠，各立窗前，暗流涌动。

京城太平，恐自此多事。

翌日早朝，赫莲明珠依旧恭敬行礼，呈上礼单：“此番谨献黄金百两、白银三万、古玩字画各五箱、骏马五百、珍稀药材两箱。菲薄之礼，惟愿两国永结盟好，世代清平。”

安和唇边含笑，声如春风：“郡主厚意，安和谨记。即日起，安国与番邦逐年减税一成，以示交好之诚。更准番邦商民于安国境内开设店铺，自由贸易，共谋繁华。”

群臣与赫莲同声颂扬：“殿下圣明。”

话音方落，赫莲明珠再度启唇，声清如水：“殿下，乞巧将至，闻贵国素有放灯祈愿之俗。明珠有一愿，望殿下成全。”

安和温言：“郡主但讲无妨。”

“恳请殿下设一‘花灯会’，邀未婚公子登台猜谜，胜者厚赏。若恰入我眼……亦望殿下成全。”

安和心虽微疑，却仍含笑应允。

朝散之后，丞相与礼部尚书于御房共议节庆诸事，又禀条约细则，忙至午时方罢。

安和才得闲，月白悄步而入。

她正欲问城安之事，月白却急趋近前，附耳低报：“赫莲郡主往清安殿去了，停留近两个时辰。未敢近探，不知所言何事。”

安和心中一紧，立时欲往。

还未动身，赫莲郡主便已翩然而至。

她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眸光却锐利如刀，径直开口道：“久闻安和殿下武艺超凡，明珠心向往之，不知今日可否有幸领教一番？”

安和心知来者不善，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淡淡道：“郡主来得不巧。前几日孤不慎受伤，太医特意嘱咐需静养些时日，不宜动武。”

赫莲明珠岂肯轻易罢休，她向前微倾，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是么？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听说前阵子殿下‘走火入魔’，动静大得惊人呢？是那次？还是前段时间捉拿干尸案的凶手伤的呢？”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安和，“方才我去探望城安先生，见他伤势不轻……那伤痕瞧着独特，莫非竟是殿下您的‘手笔’？”

她轻笑一声，语调陡然变得绵里藏针，“殿下身边能有这般甘愿承受您失控之力而毫无怨言的人，真是……好福气啊。”

安和袖中的手倏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知道赫连明珠在试探，也知道了血苑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怒意强行压下，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郡主若没有其他要事，孤有事便先行一步了，郡主请自便。”说罢，她转身欲走。

“殿下！”赫莲明珠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来，“您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您心心念念的那位城安先生，离开您的这些年，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您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纯白如纸、需要您庇护的少年吗？或许他早已面目全非，其经历远超您的想象呢？”

安和的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直看向赫莲明珠：“郡主究竟想说什么？”

赫莲明珠脸上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她莞尔一笑，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有趣的旧物：“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旧事。当年他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狗，精准地昏倒在我的车驾旁。见我出来，便扑上来死死抱住我的腿，那眼神里的哀求和绝望，真是我见犹怜啊。我心一软，带他回去，给他衣食，请先生教他诗书礼仪，后来甚至将他引荐给父王。我原以为养了一条懂得感恩的犬，谁知竟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稍有所成，便迫不及待地向我父王辞行，说什么‘大恩必报’的空话！如今不过是乞巧灯会上请他猜个灯谜，这点小事他竟也推三阻四！如此忘恩负义，殿下还视若珍宝？”

她边说边逼近安和，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赫莲明珠的声音骤然变得极低，充满了恶毒的讥讽，一字一句地砸向安和：“不过啊……殿下，您真该亲眼看看他当年匍匐在我脚边，摇尾乞怜、卑微入骨的模样……那样子，可真是下贱得令人难忘啊！”

刹那间，安和周身的气息几乎凝滞，拳紧握得骨节爆响，胸腔中的怒火翻腾欲裂。

然而，下一刻，她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冷，带着十足的嘲弄和睥睨：“赫莲郡主，你今日费尽唇舌，演了这么一出，究竟所为何来？是试图用这些不知真假、陈年发馊的往事来离间孤与城安？还是……你自知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便只能像这般，如同一个妒火中烧的怨妇，跑到孤面前来搬弄是非，企图在孤这里找到一丝扭曲的慰藉？又或者……想要其他……别的什么东西，不妨直说。”安和语气很是强硬，仿佛已经拿定了赫连明珠心中所想，但就是不钻她的圈套。

她的目光锐利如冰刃，仿佛能穿透人心：“可惜，枉费心机。赫莲明珠，你给孤听清楚了：这天下有关城安的一切，孤只信他亲口所言。除此之外，任何人——包括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在孤这里，都轻如尘埃，污秽不堪。”

“与你在此多言，真是平白浪费光阴。”

语毕，安和不再看她一眼，衣袖一拂，转身离去，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