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佳节,帝京不夜。
朱雀长街仿若一条流动的光河,万千盏花灯竞相绽放,雕成莲花、瑞兽、楼阁模样,烛火跃动,映得夜空也褪去了深黛,染上暖融融的橘红。
笙箫鼓乐之声悠扬,夹杂着仕女的轻笑与才子吟诵灯谜的朗声,汇成一片太平盛世的欢腾海洋。
宫中灯会更是极尽巧思。
曲廊水榭皆以薄纱彩灯装饰,琉璃盏中盛着夜明珠,柔和光晕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高阁之上,赫莲明珠一身赤金羽纱裙,面覆同色轻绡,额间一点红宝石额饰熠熠生辉。
她慵懒地倚着栏杆,目光如同逡巡领地的猎豹,扫视着下方那些或仰慕、或好奇的年轻男子,最终,精准地定格在灯火阑珊处。
安和端坐主位,接受着臣子与使节的朝拜恭贺,唇边噙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凤冠珠旒微微晃动,华贵威仪。
然而,她的视线却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水畔——城安独自立于一株垂柳的阴影下,远离喧嚣中心。
他仅着一袭雨过天青色常服,身形清瘦颀长,仿佛将周遭所有浮华都隔绝开来,自成一片寂静天地。
他并未看向热闹的灯谜台,只是凝望着河水中载着世人祈愿缓缓漂远的莲灯,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和疏离。
赫莲明珠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她翩然下楼,裙裾曳地,环佩叮当,所过之处,人群不自觉为她分开一条道路。
她径直走向城安,刻意抬高的声线打破了那一角的宁静:
“满场才俊皆绞尽脑汁,欲拔头筹,博佳人一笑。怎的城安先生却独独避在此处,对着这流水发呆?莫非是瞧不上我这番邦郡主设下的彩头,还是觉得……这满场灯谜都太过浅显,不值一猜?”她语带娇嗔,眼神却锐利如针,瞬间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城安微微转身,颔首为礼,态度疏淡却不失礼数:“郡主言重了。在下才疏学浅,不敢与诸位英才争锋。且灯谜雅趣,在乎心境,强求反倒失了本色。”
“好一个‘在乎心境’。”赫莲明珠抚掌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巧了,我这儿正有一谜,悬至今无人能解,都说非大智慧、大心境者不能答。我看,非先生莫属了。”她玉手轻扬,贴身侍女立刻躬身捧上一盏灯。
那灯竟是以整块琉璃雕成八宝玲珑形态,内嵌金丝为芯,烛光一映,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瞬间将周围所有花灯都比了下去。
更引人注目的是灯上悬着的泥金笺,上书一行娟秀却刺目的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空气霎时凝滞。
这哪是灯谜?分明是赤裸裸的示爱与逼迫!
所有目光都灼灼地钉在城安身上,屏息等待他的反应。
高阁之上,安和端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城安目光落在那直白的谜面上,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投石,未起涟漪。
他甚至未曾思索,便淡然开口:“此谜……在下解不了。”
赫莲明珠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先生看都未细看,怎知解不了?莫非是……不敢解?”
她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清晰听见的恶毒,“还是忘了当年是如何匍匐在我车前,求得一条生路的?今日让你解一灯谜,竟比当年求生更难?”
城安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寒意,但他依旧稳立如松,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不卑不亢:“郡主误会。谜题万千,皆可试解。唯‘心意’二字,强求不得。此谜所问,非我所能,亦非我所愿。恕难从命。”
“好一个‘非我所愿’!”
赫莲明珠碰了个硬钉子,脸上娇媚的笑容终于彻底挂不住,染上几分铁青的怒意,“城安,你……”
“郡主。”安和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不知何时已走下高台,缓步而来,裙摆拂过光滑如镜的石板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众人慌忙躬身行礼。
她走到赫莲明珠面前,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她与城安,目光落在华美却刺眼的琉璃灯上,微微一笑:“好精巧的灯。只是这谜面似乎过于直白,失了猜谜的趣味。看来郡主带来的难题,连我安国才俊也束手无策呢。”
她四两拨千斤,巧妙地将一场私人逼迫化解为灯谜本身无趣,保全了城安,也全了番邦颜面。
赫莲明珠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勉强压下怒火,扯出一个笑:“是明珠考虑不周了,扫了殿下雅兴。”
“无妨。”
安和淡淡一笑,转而看向城安,语气寻常如同吩咐臣子,“城安先生既不善此道,也不必强留于此。御花园东南角的莲池畔,需人照看祈福的莲灯,免得被风吹扰,便劳先生前去看看吧。”
这分明是给了他一个极自然的离开借口。
城安深深看了安和一眼,敛目躬身:“臣,遵命。”
他转身离去,背影清绝,未曾回头再看那琉璃灯或赫莲郡主一眼。
赫莲明珠盯着他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安和又与赫莲周旋几句,便以更衣为由暂时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