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他能永远快活下去,但是他吐了。即使是王城里的那些厨子也做不出令他满意的菜肴了,即使是战场那些焦碳的气味,也不能再勾起他的兴趣。
明明最开始,只是弄哭一个人类幼崽,就那么令人欢愉。
我大可作恶龙,焚尽大地,向领主们收受俸禄——但是然后呢?
我要变成妓女了,他忍不住想。
世上的路总是只有两条,一条是简单的……
他想,这条简单的路,我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此后的无穷延续,不过都是在山穷水尽的终点处自娱自乐罢了。
“信使,告诉我现在有哪些战争。”
他开口问。
那信使从骚臭的地面抬起头来,颤抖着,向无冕之王汇报——
东边的绿帽战争,西边的继承人战争,北边由屠龙勇士带领的亡国战争……
屠龙勇士。
他想起来。每几百年才出现一只的奇妙个体,他们大多一生只能杀死一头大龙——屠龙勇士总是率先被投入到对同胞的战争中,屠龙的枪在刺向同胞时,可以轻易贯穿好几副重铁甲胄……
千年来,万年来,拥有屠龙勇士的国家总会发动侵略战争,未曾变过。
“我绝不会让你的剑与荣誉蒙灰。”某人曾宣誓过。
该死!格雷森怎么就拒绝了呢?你不过是千万年里的一粒尘埃,对长河来说毫无影响,但你若赢下战争,你这粒尘埃就可以镶上金子,镀进琥珀里,成为王国的传奇——
屠龙勇士……
他的国家已统一西土大陆的东北半边,他举枪面对的当然就是西北的国家……与那头铂金龙所处的国家对立。
这真是绝美的机会。他想,屠屠龙勇士龙,是个绕口的称号,但还不赖。
——
一头红色的巨龙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亡国战争的主战场上,
炽热的龙炎喷向红龙徽章的士兵身上,精铁制的甲胄变成封闭烤箱,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长、如此宽阔,又黏着的龙炎。
红龙盘旋着,每一道龙炎都带走上百、上千条性命。
“屠龙勇士!屠龙勇士!”他们喊。
但是他们看不见那勇士,那勇士倒在地上,如其余的几百、上千具焦炭一般普通,一般漆黑。
人总是会老的,屠龙勇士也一样,也许勇士壮年时可以躲开龙炎,现在疏松的老骨头不支持这么做——但龙只会更强,越来越强。
“放箭!放箭!”他们又喊。
好,好。他想着,箭矢朝他飞来,而他视野变得一片通红,“死亡狂化”接管了他的身体,那些惊恐的、吓破胆的、眼中闪着贪婪的长弓手被龙炎焚烧殆尽。
“投矛!投矛!”他们又喊。
左半边着甲,而右半边持投矛的战士团排出来,他们训练有素,一齐掷出长矛,但他的面前兀然出现一大面冰墙,长矛扎进冰墙里,而下一轮长矛还没丢出来,投矛手们便被龙炎化作香肉。
“撤退!撤退!”他们终于大喊,但不用他们喊,红龙的战旗和徽章已经在溃逃,带着泥土的脚印踩在龙旗上。
龙炎又追出去几百米,死亡狂化才解除。他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往回飞。
“嘿!扎卡里!”
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朝他喊。
他看过去,是一个老婆子,脸上满是皱纹,咧着笑的嘴里没有一颗牙。
她干瘪得如此之小,几乎同那小女孩一样了,很难想象衣服下是什么情景。
他落在她面前,她两侧的侍卫身体僵硬,但没有拔出武器来。
“嘿!扎卡里!”她又说,颤颤巍巍的手从轮椅旁抽出一把泛黄的白伞,打开,“是我,妮娜,现在应说,老妮娜。”。这黄色是陈旧的痕迹,已洗不干净,洗不干净丢掉便是,他想。
他看见了鸢尾花。
在她胸前,在她两侧侍卫胸前,在她身后疲惫的战士们胸前,马具上、战旗上、城徽上、国徽上……漫山遍野,一眼望去,全是鸢尾花。
“女王……我想……”她身边侍卫紧张地开口,而她抬手止住了那人的话。
“扎卡里,我还记得你,你看,我做到了。”
她以那无牙的笑容面对他。
她做到了。他以龙的姿态离开时,比现在小一圈,还是夜晚,以人类的夜间视力,不该看得清,可她就是认出来了。
“我要走了。”他说。他没受多少伤,没有停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