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起来。他怕那些财宝、那些珠光,再也不能填饱他的肚子。
漫长的龙生,如果连短暂的欢愉都得不到了,那和被卖在青楼的性冷淡妓女有什么区别?
龙和妓女一般……实在是过于悲惨的比喻。
然后呢?
哪怕是妓女,绝望的时候也有从钟楼上一跃而下的选项。
他总得找点乐子。
也许可以回到那头铂金之龙那里……将他的尖牙送进它的脖颈——
但也许那屠龙勇士还在那儿。他不怕死,但他是残虐的,暴怒的红龙,在他死前,他要见那头铂金龙、那头赤铜龙,那头金龙,先死在他面前。
此时的他怎么会想起那只人类成年个体?
鸢尾花,碳,灯烟的味道……
他想起来。明明那些囫囵吞下的财宝的味道他已都不记得,却记得那间漏风的小木屋,那只圣伯纳犬皮毛温暖的触感,那把洁白的阳伞,还有那个叫扎卡里的小男孩……
傲慢的人类。
他嘴角上勾,鼻中喷出烟雾。
他站在西北境察布瀑布的最上方,用暗熔岩球般的眼睛注视着那些因他的贪婪而忙于重新搜集财宝的各色龙……
他发现了新的玩具。
——
战争,权力集团实现目的的工具——人类总是喜欢美化这个。
明明是为了一枚金币,一寸领土线,甚至是与对方的妻子共度一晚就能发起的战争,却总被吹嘘得跟全类人种族命运悠关一般。
噢!我身披荣光的骑士们,沙起城的领主横征暴敛,领民们生不如死,我们必须出兵拯救他们。
他想,实在是愚蠢,说是战争,无非也就是几千、几万人的械斗,竟然有人信凭此能争得几十万、几百万人民的幸福?那必然不可能,幸福的总量是有限的,几万人的血,只能争来掌权那几十人的幸福。
用骨头和蛆虫滋养出来的幸福——终究还是要归还给泥土。
当一头红龙降落在沙起城外的战场的时候,龙炎落在跋山涉水而来、衣不蔽体的“军队”身上,发出诱人味道的时候,遇袭一方将领瞪圆了双眼的时候——他感到了久违的满足。
蝼蚁之间的玩闹,巨龙打个喷嚏都能将整个棋盘掀翻。
龙,龙。
无冕之王的史诗在类人生物之间也传开来。
他总是随性的,袭击龙巢的时候就是这样,袭击战场的时候也是这样。
白蔷薇的家徽、狮子头的家徽、金属十字的家徽,在他的龙炎下化作废渣。还有更多——鹿头的、鹰头的、狮鹫的、船锚的……他实在数不清……
多亏了那些被他洗劫的龙,现在大陆各地的战火接连不断——他们不敢举剑面向巨龙,只好向同胞发起冲锋。
他的乐子一直不会断。
屠龙勇士就要来了。他想。类人种族也是高傲的,没人愿意让一头红龙在自己头上拉屎。屠龙勇士的雇佣费用也不至于太高。
可屠龙勇士一直没有来。
他想,也许是因为我从不拒绝信使——他盘踞了一座太阳神的神殿,宽大的主殿对人类来说过于宽广,但对于一只想睡觉的巨龙来说是个好看的住处。
信使们为了各家领主的利益,总是带着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来,比如烤乳猪、波兰地红酒、全身皮肤白净的提夫林女孩儿……
类人生物虽高傲,可他们的创造性比龙类好多了。
红酒……
他又想起那鸢尾花家徽下面的酒柜来:沙起城的甜美干红、南岸的酸红酒、东方幽土大陆运来的烈性暮光白……
酒精对想要保持清醒的家伙来说是剧毒,但对不想清醒的家伙来说是至美之物。酒精可以消毒,也可以作为不那么有效的麻醉物,也可以作为想了结自己的蠢蛋的毒药。
真是蠢蛋。他虽然不怕死,但一点也不打算主动寻死,现在不会,以后也肯定不会。
毕竟有这么多有意思的贡品……
他闻了闻信使送上的鲜肉——
然后干呕起来……
该死!该死!他心想,一定是因为想到了那个该死的鸢尾花家,那个满是血腥味的手术台和眼前的肥美鲜肉叠在了一起。
台阶下的信使瑟瑟发抖,头低至地里。
然后呢?
他想。我已是龙族的无冕之王,也已是类人族眼里的无冕之王,即使我当堂呕吐,也再也不会有人嘲弄我。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