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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安娜·卡列尼娜 > 第2章

第2章(3 / 7)

培特西公爵夫人发觉这事给大家造成很不愉快的印象,就悄悄地把一个人拉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听卡列宁说话,自己走到安娜跟前。

“您丈夫说话又清楚又明确,我一向很佩服,”她说,“再深奥的道理,经他一说,我都懂了。”

“哦,可不是!”安娜没有听明白培特西对她说的任何一个字,却带着一脸幸福的微笑应声说。她随即走到大桌子那边,跟大家一起谈起来。

卡列宁坐了半个钟头之后,便走到妻子跟前,要她一起回家,可是她看也没有看他,只是回答说,她要留下来吃晚饭。卡列宁鞠了个躬,就走了。

安娜的车夫很吃力地勒着冻得发抖、在门口直打转转的左套的灰马,一名仆人拉开车门,站在旁边。看门人手扶大门,站在那里等候。安娜垂下头,喜滋滋地听着出来送她的伏伦斯基说话。

“您本来什么也没有说;就算我也没有要求什么,”他说,“不过,您也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友谊,我这一生只能有一种幸福,就是您很不喜欢的那个词儿……是的,就是爱情……”

“爱情……”她用内心的声音慢慢地跟着他说了一遍。她突然说:“我所以不喜欢这个词儿,是因为这个词儿在我来说有太多的含义,远不是您所能理解的,”她说着,凝神看了看他的脸。“再见吧!”

她把手伸给他握了握,便迈着轻盈而矫健的步子上了马车。

她的目光和手的接触,把他的全身都烧热了。他吻了吻自己手上她接触到的地方,便坐上马车回家去,一路上心里美滋滋的,因为他想到今天晚上比最近两个月更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第二节

卡列宁看到妻子和伏伦斯基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并且很带劲地谈着什么事,本来不认为有什么异常和有失体统;可是他发现客厅里其他人都觉得这有些异常和有失体统,所以他也就觉得有失体统了。他决定要和妻子谈谈这件事。

卡列宁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书房,在安乐椅上坐下来,拿起一本论教皇统治的书,一直读到一点钟。他只是偶尔擦擦他那高高的额头,摇摇头,好像是要驱赶什么。他一反自己的习惯,没有上床睡觉,却倒背起两手在房里前前后后地踱起来。他无法睡觉,觉得首先必须好好考虑考虑这新出现的情况。

卡列宁面对现实生活,面对他的妻子除他之外有可能爱上别的什么人的局面,却觉得这很不合常情和无法理解,就因为这是生活本身。卡列宁过了一辈子,在官场上干了一辈子,只是和生活的映像打交道。在他碰到生活本身的时候,每一次他都躲避开去。现在他体验到一种心情,就好像一个人很平静地从一座横跨深渊的桥上走过,忽然看到桥断了,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这深渊就是生活本身,这桥就是卡列宁所过的那种虚伪的生活。他第一次想到妻子有可能爱上别人的问题,感到非常可怕。他对自己说:“是的,这事必须解决,必须制止,必须说说我对这事的看法和我的决定。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他在快要回到她的起居室时又自己问自己,“什么事也没出嘛。她和他说话说了老半天。可是这算什么呢?

一个女人在交际场所和人家说说话儿有什么稀罕的?

况且,猜疑就等于把自己和她都看低了。”他一面往她的起居室里走,一面在心里说。可是他一回身往幽暗的客厅里走,就有一个声音对他说,这事儿不对头,既然别人都注意到了,那就说明有点儿什么。他的思想和他的身体一样,不停地转着圈圈儿,怎么也转不出新名堂。他意识到这一点,就擦了擦额头,在她的起居室里坐下来。

“她的感情问题,她心里有什么念头和可能有什么念头,那我管不着,那是她的良心问题,要由宗教去管,我该管的事是有明确章程的。我作为一家之主,必须引导她,因此对她负有一部分责任。我必须指出我所看到的危险性,警告她,甚至行使我的权力。我必须对她说说。”

安娜垂着头,摩弄着头巾的穗头走进来。她满面红光;但这红光不是喜悦的光彩,却像是黑夜里熊熊大火的火光。安娜看见丈夫,抬起头来,像刚刚醒来似的,笑了笑。

“你还没睡呀?真怪!该睡了,阿历克赛。”她说。

“安娜,我要和你谈谈。”

“和我谈吗?谈什么呀?”她一面问,一面坐下来。

“我要警告你的是,”他低声说,“由于轻佻和不检点,你可能成为交际界议论的话柄。你和伏伦斯基伯爵(他用从容的语调很果断地说出这个名字)谈得过分起劲儿,引起大家对你的注意。”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她那一双笑盈盈的、难以捉摸的眼睛,而且他在说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话无用和白说。

“你总是这样。”她回答说,就好像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故意装作只听明白了他最后一句话。“有时我苦闷,你不高兴;有时我快活,你也不高兴。我是谈得很快活。这又使你生气啦?”

“我是想对你说说,”他又冷冷地、平心静气地说,“我要求你听我说说。你也知道,我一向认为猜疑是一种低下的、侮辱性的心情,我决不允许自己被这种心情所左右;不过有一些众所周知的礼法,是不能随意违犯的。今晚我并没有在意,可是从你给大家的印象来判断,大家都注意到你的举止不完全得当。”

“我简直一点也不懂,”安娜耸耸肩膀说。她心想:“他倒是无所谓哩,而是因为大家都注意了,他才不安呢。”

“我没有权利详细分析你的感情,而且我认为这也是无益的,甚至是有害的。”卡列宁又说起来。“你的感情——那是你的良心问题;然而我必须对你、对我自己、对上帝尽我的责任,指出你应尽的责任。我们终生结合在一起,不是人为的结合,而是上帝安排的。破坏这种结合只能是犯罪,犯这一类的罪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哎呀,我的天哪,我多么想睡觉呀!”她说。

“安娜,看在上帝面上,别这样说吧。”他和善地说。“也许我说得不对,不过你要相信,我说这话,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你。我是你丈夫,我爱你。”

有一小会儿她低下了头,眼睛里嘲笑的光芒也消失了;但是她一听到“爱”这个词儿又火了。她在心里说:“他爱我吗?难道他会爱吗?

要不是他听到有‘爱’这回事儿,他永远也不会用这个词儿。他连懂也不懂什么叫爱。”

“阿历克赛·亚力山大罗维奇,真的,我不明白。”她说。“你认为怎样,就明明白白说出来吧……”

“对不起,让我把话说完。我是爱你的。不过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这事儿主要关系到我们的儿子和你自己。如果你觉得有一点点儿根据的话,那就请你想一想,如果你心里有什么要说的,就对我说一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她勉强忍住笑,突然很快地说,“真的,该睡觉了。”

卡列宁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就朝卧室走去。

等她走进卧室,他已经躺下了。他的嘴闭得紧紧的,眼睛也不看她。安娜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来,时刻等待着他再开口和她说话。她又害怕他开口,又希望他开口。可是他没有做声。她想着另一个人,看到了他,并且觉得,一想到他,就心潮激荡,充满了越出常规的喜悦。忽然她听到均匀而平静的鼾声。

“晚啦,晚啦,已经晚啦。”她微微笑着小声说。

从这天晚上起,卡列宁和他的妻子过的日子就和以前不同了。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安娜照常出入交际场所,特别是常常到培特西公爵夫人家里去,处处都会遇见伏伦斯基。卡列宁看到这情形,但是无可奈何。他多次想引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可是她都用一道无法突破的快快活活的扑朔迷离的墙把他挡住了。表面上一切和原来一样,但是他们内在的关系却完全变了。卡列宁这个在国务活动方面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在这方面却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他像一头公牛,乖乖地低下了头,等待利斧劈下来,因为他觉得那利斧已经举到了他的头上。

这事对伏伦斯基来说,差不多整整一年来成为他生活中的唯一欲望,代替了他以前的一切欲望;这事对安娜来说,是不可能的,可怕的,因而是更使人神往的幸福的理想,——这一欲望得到了满足。他脸色煞白,哆嗦着下颌,站在她面前,一再要求她放心,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她放心什么,怎样才能放心。

“安娜!”他用哆嗦的声音说,“安娜,看在上帝分上!”

不过,他说的声音越大,她那原来骄矜、快活、如今羞愧难当的头垂得越低,她弯着身子,从她坐的沙发床上溜到地板上,溜到他的脚下;要不是他把她扶住,她就会倒在地毯上。

“我的上帝呀!饶恕我吧!”她把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前,抽搭着说。

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大逆不道,所以她只有低声下气,请求饶恕;而现在她在这人世间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她就向他恳求饶恕。

他跪下来,想看看她的脸;可是她把脸藏起来,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她好像镇定下来,站了起来,把他推开。她的脸还是那样美丽,但因此更显得可怜了。

“一切都完了,”她说,“除了你,我什么也没有了。你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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