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三遍时，小航已经醒了。里屋的电灯还没亮，窗外透进淡淡的晨光，能看见院角那丛野菊花的影子。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怕吵醒身边的奶奶——奶奶昨晚织毛衣到很晚，眼睛都熬红了，现在还在熟睡，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叠好被子，小航拿着扫帚去院子里扫地。刚推开屋门，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呜呜”的声音，很轻，像小猫在叫，却又比猫叫粗一点。他停下手里的活，顺着声音望过去——院门口的柴堆旁，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浑身的毛脏兮兮的，黏成一绺一绺，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尾巴夹在腿间，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是只小狗。
小航慢慢走过去，小狗吓得往后缩了缩，却没跑，只是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满是恐惧。他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别怕，我不打你。”小狗没动，只是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嗅他身上的味道。
小航想起灶台上还有个昨天剩下的红薯，是奶奶特意留给他当早饭的。他站起来，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小狗还蹲在原地，眼睛跟着他动，像是怕他跑了。
很快，小航拿着红薯出来了。他把红薯掰成小块，放在手心，递到小狗面前：“吃吧，这是红薯，甜的。”小狗犹豫了一下，慢慢凑过来，鼻子在他手心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叼起一块红薯，跑到柴堆后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又跑回来，等着他递下一块。
看着小狗吃得那么急，小航心里有点酸。他想起自己在大伯家饿肚子的日子，也是这样，有一点吃的就赶紧吃完，怕被人抢走。他把剩下的红薯都掰成小块，放在地上，看着小狗一口一口地吃，直到把地上的红薯都吃完，才舔了舔爪子，又凑到他身边，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航航，在干嘛呢？”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小航回头，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刚织好的毛衣，“这是啥呀？”
“奶奶，是只小狗，好像是流浪的，饿坏了。”小航站起来，走到奶奶身边，“我把昨天的红薯给它吃了。”
奶奶走到小狗身边，小狗这次没躲，只是抬头看着她。奶奶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狗的头，指尖划过它打结的毛：“可怜的小家伙，肯定饿了好几天了。”她抬头看向小航，眼睛里满是笑意，“航航，要不咱们把它留下吧？你一个人也孤单，有它陪着你，也能热闹点。”
小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奶奶，我们可以留下它？”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玩具，更别说宠物了，现在能有只小狗陪着他，他怎么能不高兴。
“当然可以。”奶奶笑着点头，手指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给它起个名字吧，咱们族里起名都有讲究，得有点寓意才好。”
小航蹲下来，看着小狗。小狗正用头蹭他的手，尾巴轻轻摇着，看起来很开心。他突然想起奶奶之前跟他说过的族语，奶奶说过，“阿布”在族里是“像星星一样的宝贝”的意思，小时候奶奶哄他睡觉时，总说“我们航航是奶奶的小阿布”。他心里一动，抬头对奶奶说：“奶奶，叫阿布吧！您说过，阿布是星星一样的宝贝，它这么乖，就该叫阿布。”
奶奶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就叫阿布！咱们扎约有自己的小阿布了。”
“扎约”——这是奶奶给小航取的族名，意为“勇敢的人”。小时候小航怕黑，奶奶总抱着他坐在门槛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咱们扎约是勇敢的孩子，不怕黑，以后还能保护奶奶呢。”后来去了大伯家，没人再叫他这个名字，他自己也快忘了，现在奶奶又提起，心里像被暖风吹过，软软的。
“嗯，阿布是扎约的宝贝。”小航伸手把阿布抱进怀里，阿布很乖，乖乖地蜷在他怀里，小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
吃完早饭，小航就开始给阿布做狗窝。他找了个旧木箱，是奶奶之前装杂物用的，他把里面的碎布、旧棉花倒出来，用抹布里里外外擦了三遍，直到木箱摸不到灰。又从衣柜里翻出奶奶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头，绕成小球，垫在木箱底部，再铺上柔软的旧棉布——这样阿布睡在里面，就不会硌得慌了。
他把狗窝放在院子里的墙角，既能挡住山里的冷风，又能晒到上午的太阳。阿布好像知道这是自己的窝，跳进去转了两圈，用鼻子拱了拱棉布，就蜷在里面睡着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连尾巴都放松地搭在箱子边。
接下来的几天，小航每天都会给阿布找吃的。早上煮红薯，他会把最甜的那块掰给阿布；中午吃粥，他会留小半碗，放凉了再给阿布吃；下午去山上捡柴，还会特意找些没毒的野果子，回来洗干净喂给阿布。阿布也越来越黏他，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从狗窝里跑出来，围着他的腿转圈圈，尾巴摇得像朵绽放的花。
这天下午，小航从学校附近的山坡捡柴回来（他早就打听好了学校的位置，想着什么时候能去读书），刚进院子，就看见奶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蓝色的布包，正低头缝着什么。
“奶奶，您在做什么呀？”小航放下柴捆，走过去坐下。
奶奶把布包举起来，是个崭新的书包，蓝色的灯芯绒面料，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野菊花，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给咱们扎约做的书包。”奶奶把书包递到他手里，“你爸爸昨天寄钱来了，我已经去学校给你报了名，明天你就能背着书包去读书了。”
小航的手猛地顿住，他捧着书包，指尖能摸到灯芯绒的纹路，还有野菊花绣线的凸起。他之前在大伯家，只能远远看着村里的小孩背着书包上学，心里羡慕得不行，却从来不敢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读书。现在，他不仅有了阿布，有了“扎约”这个被记着的名字，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书包。
“奶奶……”他的声音有点发颤，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个书包，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咱们勇敢的扎约。”奶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航航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学问的人，不用再受别人的欺负，还能保护奶奶和阿布，对不对？”
小航用力点头，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嗯！扎约会好好读书，会保护奶奶，会保护阿布！”
阿布好像听懂了，从狗窝里跑出来，蹭了蹭他的腿，又蹭了蹭奶奶的手，尾巴摇得更欢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小航就醒了。他穿上奶奶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衫，背上新书包，手里牵着阿布，站在院子里等奶奶。奶奶也早早起了床，梳好了头发，还特意换了件没补丁的衣服。
“咱们航航真精神。”奶奶牵着他的另一只手，“走，奶奶送航航去学校。”
山路不宽，小航走在中间，左手牵着奶奶，右手牵着阿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遇到村里的邻居，大家都笑着打招呼：“哟，航航要去读书啦？”“这书包真好看！”小航不再像以前那样低头躲开，而是笑着点头：“嗯，我去读书啦！”
到了学校门口，老师早就等着了。“你就是航航吧？”老师笑着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欢迎你加入我们班。”
小航回头看了看奶奶，奶奶冲他点头：“去吧，航航，放学奶奶来接你。”阿布也对着他“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鼓励他。
小航松开奶奶的手，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小朋友们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个小女孩还递给他一块橡皮：“我叫小花，我们做朋友吧？”
小航接过橡皮，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做朋友，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没人要的野种”，而是“勇敢的扎约”，是有奶奶、有阿布、有朋友的小航。
放学的时候，小航刚走出校门，就看见奶奶和阿布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阿布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扑进他怀里，小舌头舔着他的脸颊。奶奶也走过来，从布兜里掏出个烤红薯：“航航饿了吧？快吃，还是热的。”
小航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牵着奶奶的手，怀里抱着阿布，背着崭新的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布，又看了看身边的奶奶，心里满是踏实。他想，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因为他是扎约，是勇敢的人；因为他有奶奶，有阿布，有属于自己的家，还有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