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七点,天刚亮透,大伯家的鸡刚叫过第三遍,小航就已经醒了。他蹲在柴房里,正用布擦着奶奶给的那双布鞋——鞋面上沾了点泥,是昨天捡柴时蹭的,他得擦干净藏好,免得再被大伯母发现。布是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磨得软乎乎的。
突然,堂屋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瓷碗摔在水泥地上的脆响刺破清晨的安静,紧接着是大伯的怒吼,混着哭腔,震得柴房的窗户都嗡嗡响:“钱呢?我的钱呢?那个女人把钱弄哪去了!”
小航手一抖,布鞋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把鞋塞进书包最底层,用旧课本盖住,指尖还沾着鞋面上的灰,就悄悄摸到柴房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堂屋里一片狼藉,桌上的玉米粥洒了一地,黏糊糊的粥液里混着碎瓷片,像撒了把白花花的碎银子。大伯红着眼,头发乱糟糟的,沾着昨晚没擦干净的酒渍,手里攥着个空钱包,拉链崩开着,对着空气吼:“我昨天还看见她在厨房蒸红薯,怎么就跑了?我攒了三年的钱,准备给小伟娶媳妇的钱,全没了!”
邻居王婶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个没织完的毛衣,针上挂着半截毛线,脸上满是同情:“大强,你别激动,昨天后半夜,老张头在村口看见秀兰(大伯母)跟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背着两大包东西往县城走,应该是去坐早班车……”
“坐早班车?她跑啦!”大伯猛地把钱包摔在地上,钱包在水泥地上滑出老远,里面空空的,连一张毛票都没有,“她跑了,我跟小伟小婷怎么办?我的家就这么散了?”
小航的心猛地一沉,后背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他想起三天前的晚上,起夜去后院倒水时,撞见大伯母和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在墙角说话。男人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包,递给大伯母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大伯母低着头,接过包就往屋里走,没看见躲在柴房阴影里的他。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却没敢说——前几天他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大伯母还罚他饿了一天,要是知道他看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折腾他。他甚至在第二天早上,故意把柴房的门留了条缝,让大伯母能悄悄把东西搬出去,他想着,要是大伯母走了,家里说不定能清静点,至少没人天天骂他“晦气”了。
“爸,我妈呢?”堂哥小伟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看到地上的碎碗,愣了一下,“妈怎么没给我做早饭?我今天要去镇上玩。”
“你妈跑了!跟别的男人跑了!”大伯指着门口,声音更凶了,“还想着玩?家里的钱全被她拿走了”
小伟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冲到大伯面前,拽着大伯的衣角:“你骗人!我妈怎么会跑?她昨天还答应给我买新的游戏机!你把我妈找回来!”
“找回来?我去哪找!”大伯甩开小伟的手,小伟没站稳,摔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要我妈!我要游戏机!你把我妈找回来!”
堂姐小婷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她比小伟懂事点,看到地上的狼藉和哭嚎的小伟,眼圈一下子红了:“爸,我妈真的走了?她昨天还帮我梳辫子,说要给我买新裙子……”
“走了!都走了!”大伯烦躁地抓着头发,眼睛扫过门口,突然定在了小航身上,“都是你!”
大伯冲过来,一把抓住小航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皮肉里,疼得小航龇牙咧嘴,胳膊上的旧伤还没好,新的疼痛又涌了上来。“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住在我们家,秀兰怎么会跑?你就是个丧门星,克走了我老婆,克穷了我们家!”
“我没有……”小航想辩解,声音却发颤,胳膊被抓得生疼,他想躲,却被大伯死死按住,“大伯,你放开我,我没做错事……”
“没做错事?”大伯把他往墙上猛地一撞,小航的后背磕在砖墙上,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后背很快就红了一片,“你就是个累赘!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现在还克走了我老婆,我打死你这个扫把星!”
“爸,别打了!”小婷突然喊了一声,她看着小航胳膊上的青紫,有点害怕,“要是把他打坏了,他爸回来要找我们麻烦的。”
小伟还在哭,却也停住了嚎啕,抽噎着说:“爸,别打了,我妈走了,打他也没用……”
王婶赶紧上来拉:“大强,你别打孩子,孩子是无辜的,秀兰走跟他没关系!小伟小婷还在这呢,你别吓着孩子。”
大伯愣住了,盯着小航胳膊上的伤,又看了看哭红眼睛的小伟和小婷,手慢慢松了点。小航趁机往后退了一步,胳膊上的疼还在钻心,他却没敢揉,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碗片。
“都是你害的!”大伯没再打他,却恶狠狠地瞪着他,“从今天起,你每天捡两捆柴,喂完猪还要把院子扫干净,要是做不完,就别吃饭!”
小航点了点头,没敢说话,转身就往柴房走。路过小伟身边时,小伟还瞪了他一眼,小声骂:“扫把星,都是因为你,我妈才走的,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婷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有一丝不忍,却也没敢帮他说话——她知道,爸爸现在正在气头上,谁帮小航,谁就要挨骂。
小航回到柴房,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胳膊上的疼还在,心里却比胳膊更疼——他明明没做错事,却要被当成出气筒。可他转念一想,大伯母走了,虽然大伯更暴躁了,可至少,再也没有人天天骂他“疯子生的野种”,再也没有人抢他的红薯、撕他的奖状了。
那天晚上,大伯在屋里喝闷酒,酒瓶摔了好几个,嘴里还断断续续地骂着大伯母。小伟在房间里哭,想他的游戏机;小婷坐在门槛上,偷偷抹眼泪,想她的新裙子。小航蹲在柴房里,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偷偷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很少: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奶奶给的那双布鞋,用旧布包着,放在最上面;粘好的奖状碎片,夹在一本旧课本里;还有妈妈的那张旧照片,放在小包的最底层,他怕被人发现,又用针线把包缝了个小口袋,专门装照片。
收拾好后,他把小包藏在柴房的木板缝里,用干草盖住——他得等个机会,等大伯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去找奶奶。他知道,山路很远,可能要走三个多小时,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野狗,可他不怕,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能到奶奶身边,再难的路,他都能走过去。
夜里,他躺在干草堆里,听着大伯的骂声、小伟的哭声,却一点都不怕了。他摸着怀里的小包,心里满是期待,想象着奶奶家的土坯房,想象着奶奶煮的红薯粥,想象着再也不用挨骂、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妈妈的照片,借着月光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小航小声说:“妈妈,我要去找奶奶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你,你等着我。”
说完,他把照片放回小包里,紧紧抱着包,慢慢睡着了。这一次,他没做噩梦,梦里有奶奶的笑容,有暖乎乎的红薯粥,还有妈妈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