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改进工艺初走红 这个大宁场里,峡谷两边全是高山,像样宽敞的坝子极其有限。几千年熬卤制盐的延续中,能筑灶台的地方全都密不透风地筑上了,这增灶的地方该到哪里去找呢?作为盐帮帮主的张克贤可为这事急坏了。经与袁世忠商议,拟把史上废丢的古栈道恢复起来,再把盐水笕引到剪刀峡上边的前河湾去筑灶熬盐。那个向平的地方增加百十个灶台应该不成问题。虽然眼下投入比较大,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趁现在这个时机去扩大地盘还待何时。一旦产量增上去,要不了几个初一十五,就会把本钱捞回来。而且还长远见利,只有傻瓜才认为划不来,张克贤拿定主意就这么干。
在工程开始前,张克贤同袁世忠口头约定,所增盐灶各归一半。所有的工程花费先由张克贤统筹垫付,待竣工后再进行分摊。
说起这个古栈道,就是在大宁河顺流的右岸崖壁上,开凿的深尺余,六寸见方,间隔四五尺的石方孔。从大宁场到巫山县龙门峡全长135公里的崖壁上,有石方孔6888个。这些石方孔开造何年,作过何用,废自何时,已无准确的史料记载。只留下人们纷纷的假设与猜想:有的说是为征战和商贾往来之用修建的;有的说是为“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送荔枝修建的;有的说是为笕引盐水到巫山县熬盐修建的。无论是为何修建的,都是大宁河交通史上的一个奇迹,更是小三峡盛放的一朵隽秀奇葩。但就张克贤老爷讲,最可信的这古栈道是为笕引盐水到巫山县熬盐修建的。因为那几千个洞洞全是从一个水平线延伸出去而得出的结论。所以他确定,把盐水笕到前河湾去熬盐是非常可行的。他得借用先人留下的成果,全力以赴去把这个事做好。这既能讨得官府高兴,又能在“川盐济楚”的行动中获取厚利,一箭双雕的事,不可怀疑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
虽然从大宁场到前河湾的古栈道只有三四公里,张克贤老爷还是动用百余人搞了三个多月。在崖壁上,有系上绳子向栈道孔里打桩的;有搭起架子向横桩上搁枕梁的;有来来往往向枕梁上铺木板的。其场面真有“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的那般惊心动魄。
栈道修好后,安上的竹笕也通盐水了,剩下的事就是筑灶台升火熬盐。经丈量地势,张老爷拟筑一百口单锅灶以试效果。
这种单锅灶叫土垄柴灶,是一种传统的制盐土灶。这种灶占地面积多,柴禾燃耗大,用工耗时长,并且制盐产量低,一直以来就没什么技术革新。这次大量增加锅灶,也还得以壶画瓢筑用这种单锅灶。
在突击筑灶的人群中,程大奎跟着他爸爸干过两天后,就想把观察到的问题和自己的建议说出来。但跟谁去说呢?去跟他爸爸说,弄不好还要挨一顿头子,并且也起不到突变风云的作用。若是直接去跟张老爷说,自己同张永蓉给他带来的烦恼就没搁平,那不是在自讨没趣吗?但这件牵涉到未来祸福的事还不得不说。于是,他就去找周先生,想请周先生去向张老爷点明利害和提出建议。
听过程大奎讲的道理,周先生高兴极了。这个给他长脸的弟子,一定得在大宁场出人头地。于是就叫程大奎晚上来他家直接向张克贤老爷说,同时叮嘱他不要冒半句与张永蓉有关的话题。
隆冬的风非常寒冷,从屋檐边吹过,时不时就发出“呼呼”的怒嚎来。月亮还躲在山的那边,天上只有星星在闪烁。特别是悬在西天上的太白金星异常光耀,并且个头比银河里任何一颗星星就还大。去周先生家的路上,程大奎身上的汗水,像三伏天热得直管往下淌。要不是吊脚楼上那扯起喉咙猜拳行令的人分散开去一点注意力,他会紧张得连路就走不稳。他深吸口大气走下二十几步梯子去到大宁河边,躬身捧起水就往脸上浇,在用衣袖擦过脸后,火烫的身子才稍感冷却些下来。
去到周先生的家,周先生早在火笼升起火来。暖烘烘中,像是与张克贤吹上了一阵子。他俩手中各执一个杯子,看样子正在暖饮火坑里烫的蜂糖酒,这份意绪是多么的充满年的味道呀!
看到程大奎进来,周先生忙叫他坐在进门方的板凳上,并拿上杯子也给他倒上一杯蜂糖酒。程大奎虽没推辞,但端上酒并不敢忙着喝。他在暗暗观察张克贤的脸色。张克贤跟平时显得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像过去见着自己总要满面堆笑的叫喊自己的名字。在周先生请他们干杯时,张克贤才把杯子伸过来对着程大奎说上一个“干”字。
程大奎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搁放下来。周先生再添上酒后,就要程大奎把想法向张老爷讲出来。
看到张克贤心情这么平和,程大奎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他显得极其恭敬地说:“张老爷,我跟爸爸到前河湾去筑了两天灶,虽然河岸有那么一块地势,但地势相对低凹,极易遭受洪灾,这不是长久经营之计。就像周先生教过的兵法屯兵是一样的。屯兵之地应平阳高居,濒水远扎,取势避害。张老爷选的地势有犯兵家之忌,应设法改进。”
听到这里,张克贤猛吃一惊,的确是啊!逢每年涨大洪水,那个地方就会被冲洗,若是能住扎营生,为什么千百年来那里就这么冷清荒芜呢?自己只想到增灶赚钱,根本就没去想过这欺山不欺水的事。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这读了书的娃子就是与众不同,并且还把这个筑灶的事与兵家屯兵联系起来,直说得自己心服口服。但他转念又想,现在干就这么干了,若是就此停下来,自己花的那么多银子不就白打水漂么?那增加盐产量想大赚一把的梦就跟着要破灭。这个‘川盐济楚’抢占地盘的时机一旦失去,再向哪里去扩大销岸呢?并且县大老爷还在等着交差,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张克贤把冷汗就惊急了出来。他不停在心头怨老天,既然老天恩赐这里一眼盐泉,为什么就不给这里宽敞些的地势呢?他为自己的无知和蛮干后悔起来。他把这个难处讲出后,就呆呆地愣住了。
半晌,周先生才问:“张老爷,你打算怎么办呢?”
张克贤叹了口气说:“这个事前面是岩,后面是坎,进退都是个遭。不知啷个幺得了台哟!”在极其的焦虑中,他转目望着程大奎说:“大奎,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程大奎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受宠若惊,他放下酒杯说:“张老爷不要着急,万事都有个解难的法子。对于低凹的那个地方,灶还是要筑,只不过不能用泥巴去筑,若遇洪水,就会冲得一干二净。现在可用大石条去砌,若遇洪水,只把锅搬走以避其害,大石条洪水不能撼动,水退之日,稍加清理添补,就会重燃锅灶,这就叫避其煞劫,接气天时。”在张克贤点头说过有道理后,程大奎又接上说“那个前河湾里,倚山的坡势较缓,那面得天独厚的山坡上,还可利用地利筑上百十口锅灶。”
张克贤纳闷地说:“那盐水要多少人才能挑上去哟!”
程大奎说:“我是这么想的,在那笕口处建一个大水池,再在水池上面搭上水车架,车架上做上装水的盒子,不停地转动中,就把盐水提升到用大木料做的笕槽里,再分流到各卤池。按此法弄上两三级,就能解决盐水提升和建灶地势受限难题。”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要是没有他与张永蓉的那个插曲,张克贤会把他当成忘年交,同时还要好好地对他夸赞一番。可是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在心头暗自高兴一阵后,就对周先生说:“大奎说的真是个好主意,我决定这么办,还请周先生帮忙给我找几个能工巧匠来设计施工,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没等周先生答话,程大奎又接嘴说:“如要找人设计,还可以把灶作个改进。就是一灶放三到四口锅,在灶的头锅烧火,在灶的尾锅做烟囱,既扯火力,又让余热发挥效用,保不准就会缩短出盐的时间和提高产量。”
程大奎提出改进的这个盐灶,就是后来沿用的比土垄柴灶工艺进步的塔垅柴灶。
张克贤盯着周先生,意思是看周先生认为这么改灶是否可行?
明白意思的周先生说:“对这个改灶的事,应先做个实验,在停工设计和备砌石条的这段时间,你可在前河湾按大奎说的那样,先筑个一灶多锅的灶实验一下,待一个周期出盐后,再与单灶的物料、人工消耗和出盐量做对比。如改进的方法优于单灶,那就不可迟疑,应全按改进的一灶多锅砌筑。若划不来,再按老灶搞也不伤筋动骨。”
张克贤连连点头说:“我决定照周先生主意办。不过这个变化我还得去跟袁老爷说一下,增加的花费还得要他认账。”
周先生若有所思地说:“你去跟袁老爷说这些想法时,千万不要提是大奎的建议,你就说是我的主意。否则的话,这个事就有可能办不下去。”
张克贤有些不解地应承说:“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去说。”
周先生转头对程大奎说:“大奎,不是师傅想抢你的功,只是在这些事没办妥当之前,是不能把你推向人前的。你明天可到前河湾去找个地方,就按你提的一灶多锅方法,去筑灶熬盐。待出盐后,就把人、财、物的花费以及出盐量情况记载下来,以便张老爷好有一个对比数字做决定。因这个事大,一旦出现闪失,那损失是万贯家财都承受不起的!”
程大奎表示一定尽力。同时他也感到这份责任非常重大,他想要周先生脚不离步的跟他做指点,他怕把这个事办砸。他不想去做放牛娃赔不起牛的赖皮,更不想张老爷的万贯家资由着他的瞎胡闹去蒙受不应有的损失。
得到周先生的同意,程大奎就告辞了。他要回去思考砌筑一灶多锅的方案。
就在剩下周先生和张克贤对酌的时候,周先生就对他说:“程传绪养了这么个聪明儿子,看来他程家光立门庭的时候不远了。”
“此子是个人才,说实在的,今天我还得感谢他,要不然,那后果简直就不堪设想和承受。”
“趋利避害,言明善道,乃做人之上品。他真是人才难得哩!”
“我真羡慕程传绪!”张克贤没把话说完就打住了。
周先生揣摩了一下张克贤的心思说:“你羡慕什么呢?‘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啊!”
张克贤像没听懂意思似的说:“你是叫我去生个儿子吗?就是再生个儿子,也不一定有程大奎这么成器呀!”
“你真是装糊涂哦!只要你同意,他不就是你儿子吗?何必劳你再去生呢?”
张克贤沉默了一会说:“只是现在很叫我为难,还是过些时间再说吧!”
“只要你心里这么想就行,时间早迟没关系。到时我来做这个媒。从现在起,你要多在暗中帮衬他,大奎一旦得势,前程就不可限量。”
心头极其高兴的张克贤终于醉倒在周先生家里了,第二天大上午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他告辞周先生就去到袁世忠家,想把前河湾的事跟他说一下。可不凑巧,大早袁世忠就同袁仁贵启程到陕西湖北去活通陆岸关系了。
就这样,前河湾改灶提卤的事,他只得自个拿脉了。因与袁世忠有个约定,一切事务均可由他做主。袁世忠还谦虚地说过有劳他操心费神,自己坐享其成真不好意思。
现在袁世忠不在也好,那就有缓和的时间让程大奎去做改灶的工艺实验。
前河湾里,火热的筑灶场面消停了下来,只有程大奎和周先生带着一班人在这里筑实验灶台。
按程大奎的设计,他们筑了两种灶。一种是长蛇形的,即是把四口锅在灶台上一字排开,在头锅开门升火,尾锅后做烟囱扯火,让热量在直通后面几口锅时发挥效用。另一种是盘龙形的,即是在头锅侧面开扯火孔,盘龙状地把三口锅围在开门灶的左后右,再在尾锅后树起烟囱。经日夜施工,不几天灶就筑好了。张老爷找来最好的熬盐把式掌握熬盐火候,固化操作流程,考定出盐周期。
点火四天上头,蟠龙灶出盐了。相跟第二天,长蛇灶也出了盐。从出盐产量看,蟠龙灶比长蛇灶要多近十斤,并且所用柴禾少三千多斤,人工节省两个多。实验证明蟠龙灶是最好的,比起单锅灶来,盐产量不可相提并论,每天增加产量就近二十斤。
程大奎提出改进的这个灶一下见了功效,没有人去故意宣扬和喝捧,一夜之间他就走红出名了。
张克贤老爷高兴了,周先生高兴了,程大奎的爸爸妈妈高兴了。然而,只有张永蓉躲在房屋里泣不成声,她为她的大奎有出息感到骄傲!为之祝福!她认为铁心抗婚是值得的,大奎没有让她失望,他用能耐消除了存在于人们心目中的门当户对观念,她与大奎成亲,定不会遭人去品头品足了。张永蓉在心头急切地盼望程大奎快去请周先生来做媒,以把这门亲事早早地定下来。
前河湾里,砌灶提卤的施工场子又热腾了起来,程大奎以管事师傅的身份出现在那里,可没人去小看他的年轻,倒为他精明的管事能力帖服依从不已。经昼夜赶工,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工程就收尾了,只待袁世忠回来举行隆重的开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