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粗布麻衣,盖着勒紧的裤腰。伏案不知不觉太阳已到了树梢,空旷的家里露进的风携着邻居的嘲笑。唯一的那只老母鸡也别上了草标,母亲看着我没说什么。但难掩她眼神的失望,我别过脸继续背着书本。我也想让家人吃上一顿饱饭,仍未忘丈人来时的不屑,烛灭,我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入夜。整个世界入一座金字塔,将我们笼罩。有人高高在上,而我只是运转的供料,渐入花甲的秀才,不断地攀爬用尽半载。逐渐体力不支,倒在路边,五花马背,有人感慨若这是庶民的命,我大皓空有无垠的境,却飘摇着寻不到一立足点得以安家的幸。厚厚的文章堆叠,离我的梦又进了一分一毫,当大厦坍塌,坠落的我仿佛听到了祈祷。我是那中了举人的范进,你看我应有几分的欢欣,我是那疯了几分的范进,我的人生有几分的转机。
……
“我是范进,那装了许久的疯子!许多人不认识我,我以为只是我老了,现在想想,大概是举人都老了,当今求的是家室,是背景。美其名曰四书五经,我滚瓜烂熟,可那谁能让鬼推磨?谁呢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那疯了的范进,愿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吧。”
苍老的声音传出,声音形成的气浪像经受折叠挤压,成为尖的细针,隐隐刺来几无痛苦,但想来也是不适。何以想来?因为这声音内容模糊不清,像戴上了面具,高雅诡秘。
那人是范进,此刻已是花甲,刚刚以为中了举,喜极而泣,冥冥中为了梦想,死了。
他身上衣衫褴褛,仍然粘着自己的鲜血。他第一次注视自己的鲜血,正如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身体及脸庞。地面上躺着死去的自己,脸色瘦弱像个生出不久的孩子,没有血色均是蛋黄,像油纸,一碰就破。他的身体多像个老汉,却没了乡间老汉的壮实活力,没了宫中老汉的悠闲高傲,他是个老汉,一个读书的老汉。无论在哪个年代,读书者乃是老汉,实为少之又少。凡真正大成的老汉,从自身经历得取心得,而无所大成的老汉,大都老太坐于炕头,是否有所得也不多在乎。
他看出书中录目,几分的熟悉却怎也想不出来,大抵忘了,可他肯定,中举之前还是牢记的。如今忘了,于情景而言,谁人会在做人做事上真照了那四书五经一丝不苟了呢?大抵忘了也就忘了,总也有比记了还要多的好处。
范进站着,赤身裸裸。身后鬼混呼喊,前去阴曹。他不知晓自己该去哪,也便跟了去,自随着其去的方向走,跟其的步伐行,总也还是学子的面貌,师之所言则必敬。可若无师而教则当如何?这是个问题,可若无师便可通,则己便为师也说的通去。
范进走着,面前的肥胖臃肿女人占了一排的位子,她的头发发着骚臭,脸上的粉黛可以做成菜肴,但定是不够可口的。那身体通过狭窄的山谷,肥肉触碰这壁岩,堆叠着,又是散去了。在空中颤着,她像是弹簧,似乎在狭窄的时候就收缩了,总也可以在宽的时候舒张起来,可笑的像在表演。
……
【前章补遗】
“我们瓦罗氏接纳了你可就招惹了他,他曾经对我们的报复,是其根本的血统压制,让他放过我族的命脉,你如今让我们再次招惹他,你是想要我们送死吗……大皓皇位之争,与我们无关,曾经勇士的献身,是迫不得已,如今,我是一国之主,我瓦罗的勇士要死在忽大咖的战场,这是作为勇士的毕生追求!”
皓初才微微一笑,侧转过身后那胳膊上隐隐显出印痕,痕迹潦草,好似笔墨涂画,但细看其中勾勾绕绕,却见得一只黑虎,正做向前扑向之状,似是死斗之时所做之动作。虎上点着赤红双目,好似放着焰火,火焰像是焚烧,然后又是蔓延着,烧进了观者心里。
他道:“王,看到了吧,这是黑虎。而赐我黑虎者让我来寻你,你此等作派,当真不怕在他心里留下芥蒂。他可是,天下七霸的为首。你当真可启动全族勇士,为了那飘渺的目标,争夺吗?你可知这大皓,是块良田,寻者极多。即使瓦罗的勇士以一敌十,那又如何?难道王,也不畏亡族吗?”
瓦罗王看着皓初才,目光中带着审视。这样的人大都不是好人,可好人坏人又能证明或代表什么呢?一个人之所以谓之为人,乃是其仍有用处,倘若失了用处,是人,也就不就那么重要了。
他一心一意治理族氏确是真心,但真心可以换得什么呢?我们如何知道,或者说我们不必知道,因为他,定已经心有定夺。他会做出此刻,最好的选择。
他说:“大皇子喝过酒吗?我最爱喝一种酒,这酒是由葡萄酿的,我以为这酒就是葡萄的涩味,但喝起来就美滋滋的,喝了之后就忘不了了,据说是一个女的拿来的酒,让我族医生给她的孩子接生给的。那女的已经死了,是痛死的,那医生在给他麻醉之后强奸了她,因为她漂亮。他连同自己的孩子一起死了!你知道吗,这女的曾经兴冲冲告诉医生,她肚子里的是男孩,神圣的菲鹿儿会给他祈祷。医生冠冕堂皇,然后给了她一针。”
皓初才看着瓦罗王的脸,肌肉的颤抖像谱出了乐章。
那门头之后行出一个缺少门牙的黄脸老汉。
皓初才说:“辛弃疾,大皓的名人!”
那老汉笑着,像是变成一张纸钱。无比单薄。
辛弃疾道:“王,酒是好东西,我老辛最爱喝那酒了!”
瓦罗王一笑,然后点点头,欣慰的笑。
皓初才转过面貌,这老汉是自己的养父,他的一生几乎都是由他陪伴的。
他忽的跪下,道:“父亲!”
辛弃疾看着他,浓重一笑,仿佛长出了门牙,大笑而去。
那一旁一个白胡子的老头。
青牛,黄衣,布口袋。
白云,薄天,道法然。
范进行进着,一步步感受着周围景物的变化,他清晰的看到了每一个活人。
树林中已窝藏好了匪徒,其中六个人领头的望着天空,明晰了又晦暗的景象流进眼睛,像眼药在眼眶外呆着滴溜溜旋转,旋转三匝之后仿佛穿入瞳孔零零散散的星星成了绝亮的神景。
那领头者高喊,然后呼啸声成为气流,穿入人儿。可惜行走的鬼魂中仿佛只有范进听见了,然后好奇地观望。其他的人似乎毫不在乎,继续低头行走。他们为什么低头行走,可能是他们在走上坡路。
范进迷茫了,他第二次对于现状的迷茫。书中没有教过他如何当好一个鬼魂。顶多的便是《聊斋志异》中的几点故事。
他忙问身旁的赶路人。一个先生,一个好像学生的先生,他的眼睛卜着血丝,像是长久的未睡。他仿佛想要哭泣,但却似乎疲倦使得他无法流出泪水。范进不忍心问,但看着更多人行色匆匆,像是心中已经有了目的。
他对着那疲倦者说:“先生,怎么来的?”
那先生先是抬头,眼睛的血丝流动着,刹那密布了眼睛,一丝一毫之中仿佛将将倒下。
他平淡着,像是厌倦了说话。然后看着范进苍老的身体,那裸露的上体枯黄着,像是死人的身体。即使灵魂死了,可肥胖的身体不会消退,因为这来自人间的馈赠。阎王最讨厌这样的人,总在他面前显出汗液的味道。
他说:“一心报国,国,我无国可报!死了,也是解脱。”
他说出这句话,好像喷出心中的不悦,他似乎精神了,可马上又被疲倦代替。可就是那刹那,那精神成了一种强力的活力,一种青年的气质,一种向上的,阳光的,如太阳般的气息。
范进看着他,像当年刚刚想要中举的自己。
他看见他的影子。这影子仿佛映照着自己,他觉得他如果当年不去中举,也会是那样。
他依旧行色匆匆,跟周围人一样,倒是那先生仿佛挣脱着困顿,他选择着精神,似乎在强有力地前进,往自己所以为的道路上前进。
范进问出自己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