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并做午饭一道,菜肴虽新鲜美味,萧敬暄似乎没多少胃口,匆匆尝了些便籍口饱腹先行离席。何清曜觑着他背影,再以眼风扫遍个个面色端肃的仆人,心道你当昨晚上他们就没听见吗?
萧敬暄出房后,想起趁着阳光温暖和煦,该替惊帆刷洗一番。何清曜去时正撞见他挽袖提桶地忙碌不停,不由笑道:“这种事情让下人做不就好么?”
萧敬暄一面给木刷蘸水,一面扭头应:“惊帆性子烈,这里的人恐怕近不得。”
何清曜向来不做这等粗活,看萧敬暄手法熟稔却也有趣:“以你过往身份,我只当不会做这些的呢。”
萧敬暄随口回应:“府中虽有饲马差役,但父亲总说神驹灵性非凡,不可视作驽马托于俗人管待。再说我喜好此事,不觉折损身份,但后头终日忙碌,照管惊帆的多是小师弟…… ”
话语一顿,萧敬暄手头仍旧不停,但何清曜已觉出异样。他手里捏着一把果仁,不时给嘴里送入一颗,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眼眸却若有所思地凝视那道背影。
眼见萧敬暄忙得差不多了,他好似不经意地问:“你和你那小师弟相处得如何?”
萧敬暄回头,目光中多了一份警觉:“你问这作甚?”
“打听一下不行吗?万一哪次交手,我就顺道替你做个人情……”
萧敬暄目光冷冷,截住他的话:“如能再见的话,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何清曜默默半晌,他想起了萧敬暄那夜提及的过往,还有殷景重所言:“令你变得如此的人,就是他吗?”
萧敬暄没有回答,继续用干布为惊帆擦拭毛发间的水珠,何清曜盯着马儿:“这么烈的马肯让他照顾,看来你以前跟他交情不坏嘛!”
萧敬暄本已收拾了用器并提起木桶,闻言当即将东西往地上一墩,哗啦泼洒出大片水迹。
他的口吻已明显不悦:“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何清曜瞥他一眼,埋头又取了一枚果仁,手里一抛一接。
“听你的口气,他还没死,大约就是柳裕衡说到的那一个吧?此人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同一般,否则……”
萧敬暄目中已有凛然之气,何清曜话锋一转:“我猜到这人对你做过什么,不过也别动气了,洛阳早被安禄山占下,他怕烂得骨头都快没了。”
萧敬暄垂目,语声有些缥缈:“想这些做什么……”
何清曜心头啧一声,暗道还不是旧情难忘,再瞅一眼惊帆,一想这畜生不也是经过那人豢养么?萧敬暄日日相对难免勾起情思来。如此思量一番,却连这马看起来也相当碍眼了。
他面上倒只无事人般笑笑,执起萧敬暄稍显冰凉的手:“说起马,我这里新到了一匹,来瞧瞧。”
何清曜将他引到马厩另一侧,指着里头一匹胭脂色的焉耆马:“才买下的,看看入得了你的眼不?”
萧敬暄识得骏马优劣,登时眼眸一亮。马厩外藤筐搁着胡芦菔,他拾起一根来,那胭脂马当即将脑袋从栅栏里伸出来讨吃的。
何清曜笑吟吟道:“你怎么不担心它咬你?”
萧敬暄一面喂食,一面抚摸马匹鬃毛:“一见这样子便温顺得很,怕什么?”
何清曜看他再度显露微笑,终归放心下来。趁对方不留意,又恶狠狠瞥了惊帆一眼,心道迟早把你这头畜生换掉。转念一想那人只怕早成一堆白骨,今生今世都遇不上,这干醋着实吃得莫名其妙。
三日光阴匆匆而去,萧敬暄该返回飞沙关,何清曜不大放心,与他一并出门。
秋高气爽,苍空似海,离绿洲越发遥远,草木渐退,青翠之色多为黄褐间黑的沙砾石块取代。二人早先已下马,牵起缰绳并肩步行,偶尔交谈数语。余下的时光便一同无声眺望沙海,或是仰视天穹。
终于,萧敬暄催促:“回去吧。”
何清曜抬手为他理了理领口,那吻痕散淡许多,又给这么遮挡了些许,不容易引人注目。
萧敬暄覆住他的手,笑意明朗而真切:“我自己来便是。”
何清曜凝眸于他,碧色眸子如春池泛波:“你不喜欢我这样么?”
萧敬暄笑了笑:“只需心中了然,行或不行,并不重要。”
“也只是我愿意罢了”,何清曜放下手:“快走吧,赶得及今晚就能抵达飞沙关。再过两天,我也回来了。”
萧敬暄依言上马,惊帆小步跑出丈许,他倏然勒马,回首唤道:“清曜。”
声音不高,但何清曜却听得十足清晰,他不由一时怔怔。只是萧敬暄那里却没了下文,凝视他片刻,打马即走。
马蹄奔踏,烟沙飞荡,无风天气中久凝不散。何清曜遥见一骑影像越来越小,渐渐缩成肉眼难辨的黑点,再久些更彻底隐没于天际。
离别却未必是苦。
何清曜唇畔浮出一抹笑影,这是萧敬暄第一次如此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