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有藏录音器吗?”她突然问出奇怪的问题。
“当然没有,”我肯定地回答。
“嗯哼,”她点头应了一声,重新调整了坐姿,气质立刻显得庄重严肃起来,但轻佻的语调却丝毫没有改变。
“我是监狱长的助理埃莉薇雅,现全权代表监狱长对你讲话,那么,我就直接切入主题。近日,根据智脑对你的人格模型分析以及心理描摹,我们怀疑你有很大概率会在昨晚自杀,而且你昨天的行为确实很符合。那么,请正面回答我,为什么没有?”
你确实够直接的,不过这个问题难不住我。
我的微笑慢慢消失,表情如同被烈日烤干的枯木,沉默十几秒后,死气沉沉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为什么,总在问为什么,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要杀了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接下那个任务?”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对于我的“情绪失控”,埃莉薇雅回以强硬的态度。
啧啧,这女人的同情心真是比沙漠里的水分还要稀薄。
我装作咽了口唾沫,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在强制平复自己的情绪,面部潮红逐渐退去。哪怕是演技最精湛的普通人,不管面部表情如何到位,也无法控制腮红,而我却可以轻易做到。
七八秒后,我表现出的情绪有所缓和。“昨天深夜,或者是今天凌晨,我记不得确切的时间了,我到了海港边,听见浩浩荡荡的海潮声,大海似乎在对我呼唤,让我回归她的怀抱,本想就那样跳下去,但不知怎么就在路边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死亡的意愿就没那么强烈了。”
“就这样?”对于我因睡着而错过了自杀,埃莉薇雅显得有点无法接受,但实际上对于一个醉酒的人而言,却再合乎常理不过了,“虽然有点难以启齿,可不得不说,如果你死了,事件反而好处理一些,现在嘛,就相对难办了。”
这句话的逻辑我大概听懂了,或许是想利用行刑官的自杀来浇凉沸腾的舆情,来个大事化小。可我不想显示出来,和她绕一绕吧,看她怎么讲。
“为什么?”我困惑的表情,就像看不懂男人为什么喜欢和男人摔跤一样。
“蔻娜虽然个人作风开放,但本身是一个极为亲民的明星,对财产积累也不看重,在南亚社会各阶层活动广泛,表演之余,也为中下层民众争取过很多权利,算是个社交家,下至普通民众,上至政要富商,很多人都亲眼见过她。”
“这次她死得有些……倒霉,而且《特殊对策法》触动了很多神经,因此,许多人想给她鸣不平,也有很多人想借此生事,大体上就是这样。”
埃莉薇雅停顿下来,瞪了我一眼。“这么说,你听得懂吧?”
“请继续,我在听,”我做出还没从刚才的情绪恢复过来的模样。
“但是《特殊对策法》被酝酿了许久,作为针对退化病的全球特殊法被实施,意义极为重大。而蔻娜这案件,抓捕归案、调查取证、庭审判决等,流程都没有任何纰漏,所以,对以上这些,舆论找不到突破口。”
埃莉薇雅的手掌向下轻压。“所以,大部分怒火都被转嫁到死刑的执行方法上,不知情者认为行刑官执行绞刑过于残忍,是一种非人道的虐杀,一些媒体也有向这方面宣传的倾向。”
“你肯定知道,目前全世界近百个大都市,只有十数个还保留着行刑官制度,其它即使有死刑的都市,也由机器人完成,甚至在《特殊对策法》颁布以前,东亚、北美、北欧、南欧基本已经全面废除了死刑,详细的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但巴赞主管对我说,他们闹一阵子就过去了。”我披上无知的外衣,丝毫没有榄城司法机构被当作排气管道的自觉。
“难道你还没醉醒?在你处决蔻娜的当天,2233年4月25日,在榄城六个监狱,总共有超过十万人静坐抗议,阁岛监狱因地理位置特殊,没受到波及。你猜猜,死了多少人,有三十几个因高温烘烤当场死亡,还有上千个被送进医院急救,当晚又死了四十几个,另外还有几十人被诱发突变,估计还得再死十几个,不过某些变种人说不定挺高兴,队伍又要壮大了!”
埃莉薇雅气得柳眉倒竖,“那些粉丝、媒体、下期参选者,还有一些无脑跟风的,都把矛头对我们,还把以前的破事翻了出来,这让司法部门很被动,你知道监狱管理局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吗?”
“那当时为什么不换一种死刑方式呢?他们既然认为绞刑不够人道吗,为什么不换成他们认为人道的方式呢?”我故意刺激着埃莉薇雅。
而这时,她的耐心被用光了。“说多了你也烦,反正,绞刑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就算她不说,我也明白一些。约一百年前,榄城刚建立不久,死刑就被启用,而绞刑也被法定为执行方法,写入刑法。当时社会混乱,匪人猖獗,量刑普遍较重,而现在的陪审团普遍温和仁慈,法官量刑较轻,死刑犯少了很多,死刑的存在,主要价值是一种警示意义,而绞刑作为法律实质,修订流程颇为耗时。当然,还有很多其它不可忽视的因素,比如理念、派系、传统等等。
总之,绞刑不是说换马上就能换,而且当时榄城又急切地想对人联委表态,自然来不及考虑太多蔻娜粉丝的感受,和其它负面影响。况且,谁知道是真粉多,还是假粉多?
结果显而易见,榄城的抑制者们这次翻墙没翻过,胯部卡在围墙的倒刺上面,明年轮期一到,舆情影响选票,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就要被下届参选者扯下来,被倒刺划破蛋蛋。
不对劲,难道他们已经想好处理方案了?总不可能叫一个无足轻重的行刑官过来聊天吧,难道是这个方案需要我配合,所以才把我单独叫来讲这些?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此地不能久留啊。
“埃莉薇雅女士,我明白了,明天我就递交辞呈,离开榄城司法行业。”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