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睁开眼睛后的第七天,开始学会用勺子。
这不是比喻。她的运动机能完好无损,能够行走、抓握、保持平衡——那些属于“身体”的记忆还留在肌肉和神经里。但她的大脑需要重新学习最简单的动作序列:如何判断勺子与碗的距离,如何调整手腕角度,如何将食物送到嘴边而不洒出来。
她学得很慢,但异常专注。每一次成功的舀取,她都会盯着勺子看很久,仿佛在确认这个金属曲面与糊状食物之间的因果关系。然后她会抬头,看向餐桌对面耐心等待的林婉,露出那种困惑又愉悦的微笑。
那微笑让林婉心碎,又让她充满希望。
“她像新生儿,但不是完全空白。”陈薇在隔壁房间低声分析着刚做完的脑部扫描,“基础神经通路完整,语言中枢有活动,甚至保留了部分程序性记忆——你看她昨天无意识拨弄头发的手指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但情景记忆、自传体记忆、语义记忆……几乎归零。她不认识我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理解‘妈妈’或‘深姐’这些词的含义。”
红姐靠在门框上,看着餐厅里林深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戳着一块土豆:“需要多久能恢复?”
“不知道。”陈薇摇头,“记忆重组理论只是假设,没人实践过。她的意识碎片确实还存在于城市集体记忆中——我能检测到微弱的共振信号。但要把那些碎片重新拼回她的大脑……”她停顿,“可能需要一个比之前道场更大的共振事件,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我们接受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帮助她建立全新的记忆和人格。”
房间里沉默下来。窗外是阴沉的午后,远处新海市的轮廓在薄雾中模糊不清。记忆银行大楼的崩塌已经过去一个月,但重建工作异常缓慢——不是因为技术难度,而是因为“意愿”。许多工人消极怠工,许多工程师突然“生病”,市民们对那座黑色巨塔的倒塌表现出的不是恐慌,而是某种压抑的释然。
系统还在运行,但出现了奇怪的“故障”:某些记忆交易无故延迟,某些植入记忆出现排异反应,某些长期客户开始抱怨记忆银行的“优化”服务不再那么有效。
裂痕在扩大。
“她不可能永远这样,”李晓梅从电脑前抬起头,“陆昀虽然崩溃了,但记忆贵族体系还在。我监控到新海市外缘有异常数据流——有人在重组势力,用更隐蔽的方式。”
“谁?”红姐问。
“代号‘守墓人’。信息太少,只知道他们自称是‘记忆的正统守护者’,认为陆昀的失败是因为他‘背叛了纯净的记忆交易原则’。他们想要恢复系统,但用更极端的方式——彻底清除‘污染性记忆’,建立一个绝对‘纯净’的记忆市场。”
陈薇冷笑:“听起来像是更疯狂的版本。”
“而且他们可能对林深感兴趣,”李晓梅调出一段加密信息,“看这个——暗网悬赏,寻找‘道场中心个体’,死活不论,价格高得离谱。发布时间是三天前。”
红姐握紧拳头:“我们需要转移。这里不安全了。”
“但林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移动,”陈薇反对,“她刚刚开始适应环境,频繁更换地点会阻碍她重建认知地图。”
争论被餐厅里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是林深在说话。
不是完整句子,是单词。她指着窗外飞过的一只鸟,说:“鸟。”
声音清晰,音调平稳。那是她苏醒后说出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
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冲向餐厅。
林深还坐在餐桌前,勺子停在半空,眼睛追随着那只已经飞远的麻雀。她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里有一种细微的、正在生长的东西——好奇心。
“鸟,”她又说了一遍,然后转向林婉,眼神里带着询问,“鸟?”
林婉的眼泪瞬间涌出。她蹲下身,握住林深的手:“是的,那是鸟。一种会飞的小动物。”
林深歪了歪头,重复:“飞。动物。”
“对,会飞的动物。”
林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张开五指,又合拢。她在模仿“飞”的动作。
这个简单的互动持续了十分钟。林深学了五个新词:鸟、飞、动物、窗户、天空。每个词她都会重复几遍,尝试用不同语调,像是在测试这个词在不同语境中的可能性。
她学习的速度在加快。
第二天,她能说简单句子:“鸟在飞。”“天空是灰色的。”“我饿了。”
第三天,她开始问问题:“为什么鸟会飞?”“灰色是什么?”“饿是什么意思?”
第四天,她认出了人。不是通过记忆,是通过特征识别和重复接触。她叫林婉“白衣女人”,叫红姐“疤痕女人”,叫李晓梅“眼镜女人”,叫陈薇“消毒水女人”,叫苏芮“抱孩子的女人”,叫小雨“小女孩”。
每个称呼都基于最直接的感官印象,准确得令人心酸。
第五天,她做出了第一个自主选择。
早餐时,林婉照例准备了两种粥:白粥和蔬菜粥。之前几天,林深只是被动接受递到面前的任何食物。但今天,她看着两个碗,犹豫了几秒,然后用手指向蔬菜粥。
“为什么选这个?”林婉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