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那锅熬了一整天的小米粥。

所有人挤在餐厅——患者被轮椅推来，家属搀扶着，邻居们自带碗筷。粥盛在粗陶大碗里，热气蒸腾。桌上还有邻居们凑出来的小菜：酱黄瓜、腐乳、咸鸭蛋切半露出流油的蛋黄。

没有人说话。只有碗勺碰撞的轻响，吞咽的声音，偶尔有人被烫到的吸气声。

但沉默里有一种饱满的东西在流动。肩膀挨着肩膀，体温传递着体温。李哥给旁边的老人多夹了半块腐乳；小穗悄悄把自己碗里的枸杞舀给红英；林深注意到苏芮的手在抖，默默接过她的碗，一口口吹凉了再递回去。

吃到一半，窗外突然传来歌声。

是老街的孩子们。不知谁起的头，他们在暮色里唱一首很老的童谣：“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跑调的、稚嫩的声音，在刚刚经历过危机的老街上空飘荡。餐厅里有人开始跟着哼，然后越来越多人加入。不会歌词的就轻轻拍手打拍子。

苏芮放下勺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昏黄的灯光，热气腾腾的粥，一张张疲惫但生动的脸。她想起濒死时看到的记忆河流——那些光点就是这样温暖，这样彼此照亮。

“明天，”她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给大家包饺子。白菜猪肉馅的，多放点姜。”

餐厅里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小小的欢呼。连病床上的刘建国，嘴角都似乎向上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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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倒悬屋终于安静下来。

患者们安睡，家属在隔壁房间轮流守夜。林深在办公室整理沈铭的研究笔记，红英和小穗在地下室进行最后一轮网络巡检。苏芮坚持要自己回房，但林深还是在她床头放了呼叫铃。

凌晨两点，菌丝网络的监控系统发出轻柔的提示音。

不是警报——警报是刺耳的蜂鸣。这只是一种类似风铃的叮咚声，表示“有异常但非威胁”。

红英瞬间清醒。她冲到主控台前，调出数据流。

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正在规律地闪烁。频率很特别：长-短-长，停顿，然后重复。就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信号来源被系统自动追踪：地心深处，意识井崩塌后的废墟边缘。但不是废墟内部——是在废墟之外，一个理论上不应该有意识活动存在的坐标点。

小穗揉着眼睛走过来：“怎么了？”

“有个碎片……不，不是碎片。”红英放大信号分析，“结构完整度很高，但能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它在主动发出信号，方向……直指倒悬屋的网络地址。”

“求救信号？”

“不。”红英皱眉，“更像是在敲门。很有礼貌的那种敲门。”

她们看着那个信号持续闪烁，每闪烁一次，能量就衰减一点。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过三小时就会彻底消散。

“要回应吗？”小穗问。

红英的手指悬在控制面板上方。她的理性在尖叫：未知信号，可能来自敌人，可能携带病毒，可能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但她的记忆里突然浮现沈铭说过的话：“有时候，开门不是因为确定门外是朋友，而是因为我们自己选择做那个开门的人。”

她按下通讯键，连接楼上的林深和苏芮。

三分钟后，四人达成共识。

红英深吸一口气，在控制台上输入指令：“建立最低限度安全连接。带宽限制在0.1%，隔离所有数据交换通道，只开放基础音频。”

连接建立的瞬间，扬声器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

然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虚弱，断续，但每个字都清晰得令人心碎：

“这里是……孙薇。我的意识备份……在‘方舟’深层废墟……能量即将耗尽。如果你们……能听见……我想回家。”

停顿。

“或者至少……想被记得。”

信号在此中断。

监控室里，四个人静止如雕塑。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而倒悬屋的灯光，是这片墨色里唯一亮着的光。

红英的手还按在控制台上。她感到小穗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的指尖下疯狂跳动。

远方，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数据洪流依旧奔涌。而在这条老街上，在一间倒悬的屋子里，有人刚刚敲响了门。

门后的人们彼此对视，在沉默中达成了一个决定。

天快亮了。粥已经喝完，但炉火未熄。

新的记忆，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