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抽出针,意识回归身体。
石台上,苏芮浑身被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的腹部在痉挛——不是真正的生理痉挛,是肌肉记忆在复苏。她睁开眼睛,瞳孔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
然后她开始哭。
不是无声的流泪,是嚎啕大哭,像要把四年来缺失的所有情绪一次性倾倒出来。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腹部,仿佛在确认那些伤疤还在。
林深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等待。
哭声渐渐平息,变成抽泣。苏芮坐起来,撩起上衣下摆,低头看自己的腹部。三道疤痕在晶石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记得了。”她轻声说,手指颤抖着触摸最长的那个刀口,“第一次,晨晨。麻药打少了,我能感觉到刀在切。第二次,小雅,羊水栓塞,心跳停了三十秒。第三次,小雨,大出血,输了2000cc的血。”
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沉甸甸地落在地上。
“但我也记得,”她抬起头,泪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晨晨第一次喊妈妈,是在我伤口疼得睡不着时,他趴在我肚子上说‘妈妈不痛’。小雅三岁时,摸着我的疤痕说‘这是妈妈爱我的路’。小雨刚刚出生时,那么小,放在我胸口,她的心跳和我刚刚复苏的心跳同一个频率。”
她站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站得很直。
“谢谢你,林深小姐。多少钱?”
林深摇头:“这次不收钱。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在幼儿园工作,接触很多家庭。”林深收起针线,“如果你注意到有哪位母亲——或者任何女性——表现出记忆异常,比如突然忘记重要事件,性格突变,或者对自己的人生经历产生怀疑,请告诉她们倒悬屋的存在。”
苏芮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她们回到楼上。小雨已经画完了一幅画: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有三个小人,女人在笑,但眼睛里流着眼泪。画纸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妈和我和哥哥姐姐。”
苏芮抱起女儿,亲吻她的脸颊:“宝贝画得真好。”
她们离开后,林深靠在门上,感到极度的疲惫。记忆织补消耗巨大,她现在只想睡一觉。
但铜铃又响了。
这次不是迎客铃,是警报铃——急促、尖锐、连续不断。
林深冲到窗边。街对面,那个领头的清道夫已经站起来,正对着通讯器说话。他脸上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机械般的冷静。
他的左腕上,倒悬屋的印记正在变淡——有人从远程帮他消除了记忆锚。
通讯器里传来陆昀的声音,经过扩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
“林小姐,游戏结束了。你有三十分钟交出磁带和沈清欢的所有记忆载体。否则,我会引爆埋在倒悬屋地下的记忆炸弹——不是物理爆炸,是记忆污染炸弹。它会释放足以覆盖三个街区的记忆乱流,让这片区域所有人,包括你和你的客人们,永远困在混杂的记忆迷宫里。”
林深的心沉下去。
她看向阁楼的方向。缚影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微弱但清晰:
“别慌。地下确实有炸弹,是你母亲二十年前埋的,本来是准备在万不得已时和陆昀同归于尽。但她改了引爆协议——只有倒悬屋传人的血加上特定的记忆编码才能引爆。”
“所以陆昀在虚张声势?”
“不,他能远程激活,但只能引爆一部分,效果范围最多覆盖倒悬屋本身。”缚影停顿,“不过那也够了。如果你被记忆乱流吞噬,会变成植物人。”
林深呼吸,转身走向柜台。她从暗格里取出那卷磁带,还有母亲的头发束。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但她不准备投降。
她有一个计划,一个疯狂的计划——用磁带做诱饵,引陆昀亲自现身。而要实施这个计划,她需要去一个地方:记忆银行的中央数据库。
而要进入那里,她需要一个内应。
林深打开《倒悬志》,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个电话号码,二十年来从未拨通过。
号码旁边写着:“紧急时联系晓梅。密码:三个母亲。”
她拿起那部老式电话,开始拨号。
窗外的清道夫正在逼近。铜铃的警报声一声急过一声。
电话接通了。
一个苍老的女声说:“喂?”
“晓梅阿姨,”林深说,“我是林婉的女儿。我需要您的帮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然后说:“告诉我,你母亲教你唱的第一首歌是什么?”
林深闭上眼睛,轻声哼出那首摇篮曲的调子。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孩子,”李晓梅说,“我等你这个电话,等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