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试点启动会的通知,是在凌晨五点通过盆景网络推送的。
没有用协会规定的官方格式,没有复杂的公文术语,就是一段简单的话,配着老街清晨雾气的照片:
「各位东区的邻居:
如果您最近觉得心里堵得慌,夜里睡不安稳,或者窗台上的盆景光变得暗淡——不是您的错,也不是盆景的错。
倒悬屋在后天(周四)上午九点,在东区社区活动中心,想和大家一起聊聊这件事。
我们会带来一些可能有用的方法,也会认真听每个人的感受。
来或不来,都随您。茶点备好,座位留足。
——倒悬屋小穗 敬上」
消息发出时,小穗正坐在阁楼里,盯着自己写的最后那句话发呆。“来或不来,都随您”——红英让她一定要加上这句。
“不能让人觉得是命令,哪怕是善意的命令。”红英当时说,“真正的选择,必须包含‘不选’的自由。”
小穗理解这个道理,但她担心:如果没人来怎么办?如果那些正在痛苦中的人,连走出家门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办?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她看见赵梅阿姨已经起床了,正在阳台上给那盆茉莉浇水。茉莉的叶片有些发黄,光也比平时暗淡——赵梅的儿子最近失业在家,整日闭门不出,那份焦虑也传递到了盆景里。
小穗深吸一口气,点开推送消息的发送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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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倒悬屋的厨房里飘出蒸糕的香气。
苏芮在做准备工作:五十人份的茶点,包括桂花糕、绿豆糕、还有她特制的梅子茶——用青梅、冰糖、少量薄荷叶熬煮,清凉解郁。
红英在检查设备。她带来了三样东西:一个改良过的菌丝共鸣器,外表像个老式收音机,但内部嵌入了深海记忆碎片;一套手工制作的记忆频率调谐卡片,每张卡片对应一种基础情绪状态;还有七个谱系联合制作的“共生圈引导手册”,用再生纸印刷,手绘插图。
林深则在联系东区社区活动中心的管理员——一个叫老陈的退休教师,是盆景网络的早期参与者。
“陈老师,场地确定能借到吗?”
“放心,林姑娘。”老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咳嗽,“我昨晚就把活动中心的钥匙拿到手了。协会的人今天上午要来检查消防设施,我让他们改期了——我说我孙子结婚要借用场地,他们也没多问。”
“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老陈叹气,“你们是来帮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我老伴的盆景最近也……唉,不说了,见面聊。”
通讯结束。林深看向红英:“协会今天上午原本要去活动中心检查?”
“巧合?”红英头也不抬地整理卡片。
“太巧了。”林深说,“郑怀远知道我们要开启动会。”
“他知道,但阻止不了。”红英把最后一张卡片放进盒子,“社区活动中心是居民自治场所,协会没有直接管辖权。他只能通过‘例行检查’这样的借口来干扰,但老陈已经化解了。”
她抬起头:“这就是我们要走的路——不是正面对抗,是在规则的缝隙里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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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东区社区活动中心。
小穗提前半小时到了。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扎成低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些。红英说,面对痛苦中的人,你不需要装得多么强大,但需要看起来可靠。
活动中心是个老建筑,墙面斑驳,但打扫得很干净。老陈已经摆好了桌椅——不是会议式的排排坐,是七八张小圆桌,每桌配四把椅子,像茶馆。
“这样大家坐得舒服,说话也自在。”老陈解释,“大会议室那种,一进去就紧张。”
陆陆续续有人来了。
最先到的是赵梅。她拎着那盆茉莉,眼圈有些发黑:“小穗姑娘,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来。但我看这盆花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我心里慌。”
小穗接过花盆,指尖轻触叶片。她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焦虑——对儿子未来的担忧,对家庭经济的压力,还有深深的无助感。
“赵阿姨,您来得正好。”她轻声说,“先把花放在这边的展示台上,一会儿我们大家一起看看,好不好?”
第二个到的是个中年男人,姓吴,在附近的工厂做技工。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一顶旧工作帽。他的盆景没带来,说“已经死了”。
第三个,第四个……
九点整,来了二十三个人。比预期的少,但每个来的人,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疲惫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