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通道里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锐利气味,还有一种甜腻得发慌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反胃。林深推着器械车,车轮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单调的滚动声。红姐走在她侧前方半步,背挺得笔直,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手术刀。
通道很长,墙壁刷成淡绿色,每隔十米有一扇门,门上贴着科室名称:“记忆门诊部”“情绪调节科”“人格优化中心”……名字一个比一个光鲜,但林深知道背后是什么。母亲曾在《倒悬志》里写过:“康宁医院的本质是一座记忆屠宰场,只不过他们把血洗得很干净。”
通道尽头是电梯区。六部电梯,其中一部标着“特别通道——授权人员专用”。红姐走向那部电梯,刷卡,感应器亮起绿灯。电梯门无声滑开,里面是镜面不锈钢内壁,照出两个穿护士服的身影,苍白得像鬼。
门关上,电梯开始下降。楼层显示从b1跳到b2,然后停住。但电梯还在往下走——地下三层没有公开显示。
林深感到耳朵有轻微的压力变化。电梯停了,门再次打开。
眼前是一条纯白色的走廊,灯光冷白得没有温度。地面铺着橡胶垫,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还混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的电气味。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属门,没有窗户,门上只有一个巴掌大的观察窗和电子锁。
红姐看了看手表:“十二点零七分。换班时间是十二点到十二点十分。走廊尽头左转是监控室,右转是实验室区域。陈薇应该在最里面的特别监护室。”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林深压低声音。
“我在这里工作过三个月。”红姐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闷闷的,“二十年前,为了搜集证据。那时地下三层还没建完,我是施工监理公司的文员。”她顿了顿,“我亲眼见过他们把活人送进记忆萃取舱。尖叫声能穿透三层混凝土。”
她们推着车往前走。橡胶轮子在地垫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经过一扇门时,林深下意识朝观察窗里瞥了一眼——里面是个全白的房间,只有一个固定在中央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头上戴满电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角有口水流下来。
她赶紧移开视线,胃部一阵翻搅。
走廊尽头果然有岔路。左边门牌写着“监控中心”,右边是“实验室A区”。红姐指了指右边,两人推车拐进去。
这边的走廊更窄,两侧是玻璃隔断的实验室。时间刚好是午休,大部分实验室空着,只有仪器指示灯在幽暗中闪烁。林深看见一些设备:巨大如棺材的记忆萃取舱、布满旋钮和屏幕的控制台、还有浸泡在透明液体里的大脑标本——那些标本被切成薄片,像展示艺术品一样贴在玻璃板上。
“到了。”红姐在一扇门前停下。这扇门和其他不同,是深灰色的,没有观察窗,只有一个掌纹识别器。门牌上写着:“特别监护室03——记忆禁忌症研究样本”。
林深从口袋里掏出叶玉梅给的通行证,在识别器上刷了一下。红灯亮起,然后是机械女声:“权限验证中……权限等级:院长级。请输入六位动态密码。”
密码?叶玉梅没提过密码。
红姐迅速从器械车的下层抽出一个巴掌大的设备,接在识别器侧面。屏幕上开始滚动代码。“动态密码每十分钟更换一次,和主控室同步。我需要时间破解。”她的手指在设备上快速敲击,额头渗出细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林深把手伸进护士服口袋,握住了记忆脉冲枪。只剩一发子弹,必须用在刀刃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两个男人在交谈:
“……03号样本的共振扫描结果出来了,芯片定位在左腹直肌深层,靠近腹膜。陈医生藏得真刁钻。”
“手术方案批了吗?”
“批了,下午两点。陆先生要亲自观摩。听说这芯片里不仅有种子库坐标,还有当年反抗运动的完整成员名单。”
“那可得小心取,别弄碎了……”
声音经过他们所在的门口,没有停留,继续往前去了。林深松了口气,但心又揪紧了——下午两点手术,她们只有不到两小时。
红姐的设备发出轻微的“嘀”声。“密码破解。但只能维持三十秒,之后系统会检测到异常。”
识别器绿灯亮起,机械女声:“权限通过。门禁解除。”
深灰色的门向内滑开。两人推车进去,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房间不大,大约二十平米,正中是一张医疗床,床上躺着陈薇。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床边摆满了仪器:心跳监测仪、脑波扫描仪、还有一台林深没见过的设备,探针悬在陈薇腹部上方,发出淡蓝色的扫描光。
“她被深度镇静了。”红姐检查仪器读数,“但意识还在,只是无法控制身体。”
林深走到床边,握住陈薇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微微颤抖。“陈薇,能听见吗?我是林深,我们来救你。”
陈薇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她。瞳孔收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发不出声音。林深通过共情连接,感受到她意识里的碎片:恐惧、疼痛、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芯片在这里。”红姐指着扫描仪屏幕。画面上显示着陈薇腹部的横截面,肌肉组织的纹理清晰可见。在左腹直肌的深层,靠近腹膜的位置,有一个米粒大小的亮斑,周围包裹着致密的纤维组织——那是身体在异物周围形成的包裹层。
“需要手术取出。”红姐从器械车底层拿出一个小型手术包,“但我不是外科医生,只能做最简单的切开缝合。风险很大,可能伤到腹膜或肠道。”
林深呼吸:“我来。”
“你?”
“母亲教过我一些。倒悬屋的传承不只是记忆技术,也包括身体层面的记忆修复——有些记忆创伤会留下生理疤痕,需要手术干预。”林深打开手术包,里面是消过毒的手术刀、镊子、缝合针线,“而且我有记忆共情,可以感知到组织的边界,减少误伤。”
红姐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点头:“好。我负责监控仪器和麻醉。但这里的镇静剂我不能动,剂量是精密计算的,改变会触发警报。我只能用局部麻醉,而且用量不能大。”
“足够了。”
林深洗手、戴手套,动作干净利落。红姐在陈薇腹部消毒、铺巾,然后在芯片位置注射局部麻醉药。陈薇的身体轻微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
手术刀压在皮肤上。林深呼吸,闭上眼睛半秒——不是害怕,是进入共情状态。她将意识沉入陈薇的身体感知,感受组织的层次:表皮、真皮、皮下脂肪、筋膜、肌肉……
刀子划下。皮肤分开,血珠渗出。林深用纱布按压,同时用意识“看”着伤口深处。肌肉的纤维纹理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像一幅三维解剖图。她一层层分离,避开血管和神经,动作精确得像做过千百次。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动刀。但母亲留下的记忆传承里,有历代倒悬屋传人的医疗经验——那些女人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不得不自己处理伤口、接生、甚至进行简单手术。这些经验像基因一样编码在传承里,在她需要时自动激活。
分离到肌肉深层时,她看见了那个包裹层——淡黄色的、致密的纤维组织,包裹着里面的芯片。她用镊子轻轻拨开包裹层,露出里面的芯片:银白色,米粒大小,表面有细微的电路纹路。
就在她要取出芯片时,陈薇的身体突然剧烈痉挛。
监控仪发出警报:“脑波异常!镇静深度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