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黑袍人递给她一个木牌,上面刻着数字:047。木牌表面涂着某种油脂,闻起来像檀香混合了铁锈味。
红姐接过木牌,走进黑暗。
门在身后关上。绝对的黑暗持续了三秒,然后,前方亮起微光。
不是电灯,是嵌在墙壁上的荧光苔藓,发出幽幽的蓝绿色光晕。通道是向下倾斜的,两侧墙壁是粗糙的水泥,挂着一些布幔——布幔上绣着扭曲的图案,仔细看,是一个个人形在逐渐消散的过程。
通道尽头是一个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水池,池水是乳白色的,表面浮着薄雾。水池周围摆放着七张石床,已经有四个人躺在上面,闭着眼,表情平静得诡异。
一个穿着银边紫袍的老妇人站在池边。她手里拿着一个陶罐,正用木勺舀出池水,淋在每个躺卧者的额头上。水滴接触皮肤的瞬间,会泛起一圈紫色涟漪,然后渗入皮肤。
“047号,请躺到空位上。”老妇人没有抬头,声音苍老但清晰,“褪去鞋袜,放松心神。记忆的安宁即将降临。”
红姐躺到一张空石床上。石头冰凉,透过衣服传来寒意。她能感觉到微型感应器在腰带内侧微微震动——工作正常。
老妇人走过来,站在她头顶位置。红姐这才看清她的脸:布满皱纹,但眼睛异常年轻,瞳孔是淡紫色的,像两颗打磨过的水晶。
“你带来的是什么记忆?”老妇人问,同时将木勺浸入池水。
“一场火。”红姐按照剧本说,“我最好的朋友死在火里。我活下来了。每天都梦见她。”
“火是净化的象征。”老妇人舀起一勺池水,“但被火烧伤的记忆,却会成为灵魂的烙印。你很明智,选择来到这里。”
勺中的水缓缓倾倒。
红姐屏住呼吸。但在水滴落下前,老妇人突然停顿。
“等等。”她的紫色瞳孔微微收缩,“你的记忆网络……有修补过的痕迹。最近接受过记忆治疗?”
红姐心跳漏了一拍:“是……是的。但没什么用。”
“谁为你治疗的?”老妇人的声音里多了警惕。
“一个私人诊所,已经关门了。”红姐迅速编造,“医生说我的记忆创伤太深,他们无能为力。”
老妇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红姐毛骨悚然的动作——她俯下身,用鼻子凑近红姐的太阳穴,深深吸气。
“有倒悬屋的味道。”老妇人直起身,眼神冰冷,“那些坚持‘真实性’的狂徒。”
红姐意识到暴露了。她正要激活求救信号,老妇人却笑了。
“没关系。”老妇人说,“我们接收所有痛苦的人,不论立场。甚至,像你这样被‘真实性’伤害过的人,更应该体验遗忘的慈悲。”
水滴落下。
冰冷。不是物理的冷,是意识层面的寒意。红姐感到那段关于阿月的记忆被某种力量包裹、拉扯,像从血肉中剥离一块已经长进骨头的弹片。痛,但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解脱感——痛苦本身正在远去。
她咬牙保持清醒,用林深教她的意识锚定法:在记忆深处想象一个绝对稳固的点。她选择的是倒悬屋的门槛,那个雨天她第一次走进那里时,脚下青石板的触感。
剥离停止了。记忆没有被完全取走,而是被一层紫色的薄膜包裹,悬浮在她意识边缘。她能“看见”它,但感受不到其中的情绪。就像看别人的故事。
老妇人满意地点头:“第一阶段完成。现在,请进入记忆池,完成安宁化仪式。”
红姐坐起身。其他四张石床上的人已经被搀扶起来,脱去外衣,慢慢走进乳白色的池水。他们一进入水中,身体就微微发光,表情变得安详——太安详了,像蜡像。
“我必须下水吗?”红姐问。
“记忆需要介质的过渡。”老妇人说,“池水是特制的‘忘川之水’,能洗去记忆与情感的连接。放心,不会伤害你。”
红姐拖延时间:“我能先看看‘记忆墓园’吗?我想知道我遗忘的东西会被放在哪里。”
老妇人眯起眼睛。紫色瞳孔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慈悲:“当然可以。随我来。”
她领着红姐绕过水池,走到大厅后方。那里有一扇小门,推开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
红姐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墓园,是工厂。
数百个透明的玻璃柱排列整齐,每个柱子里都悬浮着淡紫色的光球——那是被“安宁化”的记忆片段。玻璃柱连接着复杂的管道系统,管道里流动着同样的紫色液体。整个空间嗡嗡作响,是某种低频的共鸣。
而在工厂的最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心跳般搏动的紫色水晶簇。水晶簇内部,隐约可见无数人脸在浮动,张着嘴,无声嘶喊。
“那是‘安宁之心’。”老妇人用一种崇敬的语气说,“所有被安宁化的记忆,最终都会汇聚于此,获得永恒的平静。你的记忆也会在那里,不再打扰你。”
红姐感到腰带里的感应器在疯狂震动——它在检测到那个紫色水晶簇时超载了。那不是简单的记忆存储装置,那是一个……活着的意识聚合体。而且,它在“吃”那些记忆。
“你们在喂养它。”红姐脱口而出。
老妇人转头看她,脸上慈悲的面具终于碎裂,露出下面冰冷的真实:“不是喂养,是升华。痛苦的记忆是残缺的、肮脏的。我们在净化它们,让它们成为更崇高存在的一部分。”
“那这些记忆的主人呢?你们问过他们是否同意吗?”
“他们自愿前来。”老妇人摊开手,“用痛苦换取平静,这是公平交易。至于那些记忆之后会如何……他们已经不在乎了,不是吗?”
红姐后退一步。她的余光瞥见工厂侧面还有一个区域:几十个人躺在简易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管子另一端连接着那些玻璃柱。他们在沉睡,但表情痛苦,身体间歇性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