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市第七仓库外,清晨六点的队伍已经拐过第三个街角。
林深站在对面废弃厂房的楼顶,用望远镜观察。队伍里什么人都有:穿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人紧握公文包、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眼神空洞、十几岁的学生戴着降噪耳机不停发抖、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互相搀扶……
他们手里都拿着同一张淡紫色的宣传单。晨光中,纸张边缘的反光连成一条颤抖的河。
“第三百二十七个。”李晓梅在通讯频道里报数,“还在增加。净忆教团开放预约才三天。”
陈薇调整着手持扫描仪的频率:“他们身上的记忆辐射读数很乱。不是正常的波动,是……撕裂状的。就像有人用钝刀子把记忆网络硬生生扯出了毛边。”
红姐蹲在楼顶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水泥。她记忆空洞被安抚后,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不安——就像大病初愈的人,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曾经溃烂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自愿遗忘……”她咀嚼这个词,“如果真是自愿,为什么每个人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
那种表情林深很熟悉:绝望尽头最后的选择。不是释然,是放弃。
仓库大门开了。
不是机械门,是两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吱呀声中向两侧滑开。门内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像野兽张开的喉咙。
队伍开始移动。人们沉默地向前,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黑暗里。没有人回头。
“扫描不到内部结构。”李晓梅的声线紧绷,“有某种屏蔽场,连热成像都穿不透。但我截获了他们的入会协议——你听听这个。”
耳机里播放出经过修复的音频,一个温和但毫无起伏的女声:
“……您自愿将指定记忆片段交由‘净忆教团’进行安宁化处理。处理后的记忆不会被删除,而是被转化为非活性状态,存储在专属的‘记忆墓园’。您可以随时前来祭奠,但无法再次激活。作为交换,您将获得内心的平静,以及教团终身的心灵陪伴服务……”
“记忆墓园。”陈薇冷笑,“真会起名字。把活生生的记忆做成标本,摆进陈列馆,还让你定期去上坟。”
林深放下望远镜。她的记忆视觉能“看见”那些进入仓库的人,身上的记忆丝在门口被某种东西扫描——不是机器,是更原始的、类似生物感应的东西。扫描的瞬间,记忆丝会剧烈颤抖,然后被贴上某种标记,闪着不祥的紫色微光。
“他们不是单纯的技术组织。”林深说,“有人在用记忆秘术。而且是……很古老的流派。”
正说着,仓库里走出一个人。
是刚刚进去的年轻母亲。她怀里的婴儿还在熟睡,但她自己的神情完全变了——空洞的眼神有了焦点,肩膀放松,甚至嘴角有一丝僵硬的微笑。她走到门口,转身,对着队伍深深鞠躬。
“感谢赐予安宁。”她的声音透过仓库门口的扩音器传出,清晰得不自然,“真实太沉重了。遗忘是慈悲。”
队伍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开始小声哭泣,有人握紧了宣传单。
红姐猛地站起:“她在背诵!那不是她自己的话!”
林深也看出来了。年轻母亲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之间存在微妙的断裂——微笑的肌肉在动,但眼睛深处没有笑意;鞠躬的角度标准得像量过,但脊柱的曲线僵硬。就像一具被丝线牵引的木偶。
更可怕的是,林深能“看见”:这女人身上三分之一的记忆丝被染成了淡紫色,像生了锈,不再与其他记忆丝共振。那些被“安宁化”的记忆,成了她意识网络中的孤岛——活着,但被隔离了。
“我们需要一个内部视角。”林深说。
“我去。”红姐立刻说。
“你刚恢复,不行。”陈薇反对。
“正因为刚恢复,我才最适合。”红姐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网络刚被‘修补’过,对记忆干扰最敏感。而且,空洞被安抚后,我反而能感觉到某种……抗体。对那些紫色能量的排斥。”
林深审视着红姐。她说得对——经历过记忆空洞的吞噬又幸存下来的人,或许对类似的侵蚀有特殊的抵抗力。但这依然危险。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李晓梅在频道里说,“净忆教团只接收‘有真实痛苦记忆需要处理’的人。红姐,你有什么想遗忘的吗?”
红姐沉默了几秒:“阿月的死。那场火。那些我没救出来的铁盒。”
“你不能——”陈薇脱口而出。
“我当然不会真的遗忘。”红姐打断她,“但这是我的‘门票’。而且,如果他们的技术真能暂时隔离那段记忆,我或许能……客观地观察它是如何被处理的。”
计划迅速制定:红姐伪装成无法承受创伤记忆的求助者,携带微型感应器进入。感应器会记录她经历的一切,并在遭遇危险时发出求救信号。林深和陈薇在外围接应,李晓梅远程监控。
“如果信号中断超过十分钟,”林深看着红姐的眼睛,“我们就强攻进去。”
红姐笑了:“别那么紧张。说不定他们真的只是做慈善呢?”
没有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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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十七分,红姐排到了队伍前端。
她换了一身朴素的灰色衣服,头发随意扎起,眼神刻意放空——模仿那些绝望者的神态。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宣传单,指节用力到发白。
仓库门口站着两个穿深紫色长袍的人,一男一女,面容都被兜帽阴影遮盖。他们手里各拿着一个铜制圆盘,盘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轮到红姐时,女性黑袍人举起圆盘,对准她的额头。
圆盘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红姐感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探入意识表层——不是侵入,更像是扫描。她按照事先的准备,主动“呈现”出关于阿月的那段记忆:火焰、倒塌声、那句“交给你”。
圆盘上的纹路亮起暗红色的光。
“创伤等级:深红。”女性黑袍人声音平淡,“符合接收标准。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