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平跪倒在地,双手抱头:“不……不可能……主任说过,这是进化的方向……”
“主任死了。”沈铭说,“死在深海设施的自毁程序里。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实验体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小穗走到那个睁着眼睛的实验体身边,从包里取出桑皮纸和传导液。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我可以试试,帮你们分开一点点。”她轻声说,“不是完全分开,是让你们能……能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实验体的眼睛看向她。那双诡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水面上的浮木。
“试……” 重叠的声音说,“怕……但试……”
小穗开始工作。她把桑皮纸放在实验体胸前,滴上传导液。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通过菌丝网络,轻轻触碰到那片破碎的意识海洋。
瞬间,她被淹没了。
不是一个人的痛苦,是十七个人的痛苦同时涌来:失去孩子的母亲,被遗弃的老人,被虐待的儿童,战火中幸存的老兵,被病痛折磨的青年……所有的痛苦叠加在一起,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
小穗的意识在这片海洋中沉浮。她感到窒息,感到自己也要被撕碎。
但她想起红英的话:“你不是要去救他们,是去给他们一个可以抓的浮木。”
她开始编织。
不是治疗,不是分离,只是在那些互相撕咬的意识碎片之间,编织一层薄薄的、柔软的隔膜。像在狂风暴雨的海上,拉起一道防波堤——不能阻止风暴,但能让海浪不那么直接地互相撞击。
很慢,很艰难。每一次编织都要承受巨大的反冲力。她能感觉到那些意识的抗拒——它们已经习惯互相纠缠,就像伤口长在一起的肉,强行分开只会更痛。
但她继续。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一丝变化。不是痛苦减轻了,是痛苦变得……有层次了。不再是混沌的一团,而是一个一个可以辨认的“痛苦个体”。它们还是在一起,但彼此之间有了一点微小的距离。
这就够了。
小穗抽回意识,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她的鼻子又开始流血,这次更严重,染红了胸前的衣服。
实验体的眼睛还睁着,但眼神变了。虽然还是痛苦,但那种纯粹混乱的疯狂减弱了。
“谢谢……” 声音依然重叠,但能听出是不同的人在说同一个词。
沈铭扶起小穗,给她擦去鼻血。他的脸色也白得像纸,但眼神坚定。
“周海平。”他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们回倒悬屋,接受审判和可能的治疗。第二,留在这里,继续你的‘实验’——但你要知道,你已经害死了十七个人。还会有更多人吗?”
周海平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很久之后,他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
“我跟你们走。”他哑声说,“但……他们怎么办?”
他看向那四个实验体。
“我们会想办法。”沈铭说,“倒悬屋,七个谱系,所有相信记忆尊严的人,都会想办法。”
他拿出通讯器,给红英发消息:「现场控制。四个重伤者,一个操作者。需要紧急医疗支援。」
几分钟后,回复:「救护车和救援小组已在路上。坚持住。」
沈铭收起通讯器,看向窗外。夜色依然深沉,但远处已经能看见闪烁的警灯和救护车的蓝光。
光来了。
虽然晚,但终究来了。
小穗靠在墙上,看着那四个实验体。他们的眼睛都睁开了,都在看她。眼神里有痛苦,有茫然,但也有……一点点希望。
很微弱,但存在。
就像废墟里开出的花。
虽然小,虽然脆弱,但证明生命还在。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说: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痛苦,每一个人的挣扎,我都会记住。
因为记忆的尊严,首先就是记住的尊严。
哪怕记住的是地狱,也要记住。
这就是倒悬屋存在的意义。
窗外,救援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