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工业区的监测数据在第七天出现了规律性变化。
沈铭坐在阁楼的工作台前,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像某种病态的心电图:每晚十一点,脉冲准时出现,持续五秒,然后沉寂。但从前天开始,脉冲之后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回波”——像是主脉冲撞上了什么屏障,反弹回来的余波。
“他们在尝试突破某种限制。”红英站在他身后,看着数据,“主脉冲的强度每天递增5%,但回波的衰减速度也在加快。说明他们遇到了抵抗。”
“什么性质的抵抗?”林深问。她刚结束和七个试点的周例会,脸色有些疲惫。
沈铭调出频谱分析:“回波的频率特征……很像深海苏醒者的集体意识波动。但更破碎,更不稳定。”
三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
“有人找到了当年没被转移的‘永恒观察者’样本。”红英的声音很沉,“那些样本理论上应该都销毁了,但委员会做事从来不留完整记录。”
“样本还有意识吗?”小穗刚从东区回来,听到这里忍不住问。
“冷冻封存状态下的样本,意识处于休眠边缘。”沈铭调出当年的研究数据,“但如果被强行唤醒,又被暴力操作……意识会破碎,但不会完全消失。就像把镜子打碎,每一片碎片还能映出一点影像。”
屏幕上的回波数据继续滚动。沈铭放大其中一个片段,经过算法还原,得到一段极度模糊的意识碎片:
……冷……
……为什么要醒来……
……痛……
每个词都带着嘶哑的、非人的扭曲感,不像是语言,更像是意识直接发出的哀鸣。
小穗捂住嘴,脸色发白。她想起深海那些苏醒者温和而疲惫的眼神,想起他们在适应过程中缓慢但坚定的恢复。而现在这些碎片……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我们得去确认。”林深说。
“太危险。”红英立即反对,“如果真是委员会遗留的实验室,肯定有防护措施,甚至可能有武装。我们不是作战人员。”
“但如果是苏醒者,他们在求救。”林深坚持,“沈老师的数据显示,回波里除了痛苦,还有微弱的‘连接请求’——他们在尝试和外界建立联系。”
她调出那个被大多数人忽略的细节:在主脉冲和回波之间,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持续不到0.1秒的平稳频段。经过放大和增强,能识别出简单的编码序列:重复的三长两短。
“这是委员会的旧式求救码。”沈铭确认,“三十年前的标准操作程序:如果实验体出现异常但操作员无法处理,就发送这个信号,等待外部救援。”
“所以是操作员在求救?”小穗问。
“更可能是实验体学会了操作员的记忆,在用他记得的方式求救。”红英说,“意识融合的过程中,记忆会互相渗透。实验体可能读取了操作员关于‘紧急情况如何处理’的记忆片段。”
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旧工业区深处,有人或什么东西,正在无法承受的痛苦中,用最后记得的方式呼救。
阁楼里陷入沉默。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又快到脉冲出现的时间了。
“我去。”沈铭突然说。
“你的身体——”
“正因为我的身体这样,才最合适。”沈铭打断红英,“如果是委员会的老人在那里,他们认识我。而且我熟悉旧式设备的操作,如果遇到问题,我知道怎么处理。”
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是苏醒者……我可能是唯一能和他们沟通的人。我在深海设施里研究过他们的意识结构。”
理由充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可能是单程票。
红英看着他苍白但平静的脸,想起三十年前两人在实验室里争论伦理问题的日子。那时候沈铭总是说:“如果我们不敢为理念冒险,那理念就永远只是纸上的字。”
三十年了,他一点没变。
“我跟你去。”林深说。
“不行。”这次是红英和沈铭同时反对。
“你是倒悬屋的核心,七个谱系的连接枢纽。”红英说,“你不能冒险。”
“但——”
“小穗跟我去。”沈铭说,“她有实际的治疗经验,如果遇到意识损伤者,能提供最直接的帮助。而且……她年轻,反应快。”
小穗愣住。她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但随即挺直背:“我可以。”
林深还想说什么,红英按住她的肩膀:“分工吧。沈铭和小穗去现场探查,你和我留在倒悬屋做远程支持和应急准备。如果真的出事,我们需要有人维持网络稳定,有人组织救援。”
这是最合理的安排。林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需要什么装备?”
“轻便的意识防护装置,便携式扫描仪,还有……”沈铭想了想,“带上那套桑皮纸和木盘。如果真遇到破碎的意识,物理载体可能比电子设备更有用。”
“武器呢?”小穗小声问。
沈铭和红英对视一眼。
“带上这个。”红英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几支像钢笔一样的东西,“强光致盲器,没有杀伤力,但能争取几秒时间。还有这个——”
她又拿出几个纽扣大小的银色圆片:“紧急定位信标。如果失散或遇险,按下去,菌丝网络会锁定你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