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成城市维修队需要三样东西:制服、工具车、还有最重要的——记忆编码工牌。工牌里储存着经记忆银行验证的“合规工作记忆”,证明持有者是系统认可的、没有“污染性思想”的劳动力。
李晓梅在黎明前黑进了一个外包维修公司的数据库,伪造了四份档案。红姐从旧仓库偷来一辆喷涂着“市政设施维护”的面包车。陈薇远程指导她们调整记忆辐射屏蔽服的内置频率,让她们在监控扫描下看起来像普通的、经过记忆优化的工人。
林深穿上深蓝色连体工装时,感觉布料粗糙僵硬。但她想起秦淑珍——那个在纺织机前坐了四十二年的女人,她穿的工装应该也是这种质感,也许更差。这个联想让她平静下来。
早晨七点,交通高峰刚开始,她们的车混入车流,驶向旧市政厅广场。林深坐在副驾驶座,膝盖上放着那个金属盒子。盒子现在用屏蔽材料包裹着,但依然能感觉到它微弱的脉动,像一颗在布囊中跳动的心脏。
“追踪器显示你的核心碎片就在广场下方,深度约十五米,”李晓梅在后座操作设备,“但那里现在是记忆银行的‘公共记忆体验中心’在建工地,二十四小时监控,至少有二十个守墓人驻守。”
红姐看了一眼后视镜:“档案员给的数据卡里有守墓人的布防图和轮班时间。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是换班时间,监控有五分钟的盲区。”
“五分钟不够下到十五米深处再回来。”
“如果不下到物理层面呢?”林深突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清欢设计第七记忆库时,肯定考虑了它可能被敌人控制的情况。她不会把关键记忆放在一个需要物理进入的地方。”林深摸着盒子,“茧中剧场教我一件事:记忆空间可以折叠、嵌套。也许真正的传承记忆库不在物理的地下室,而在某个记忆夹层里,只有用特定频率才能进入。”
“就像倒悬屋的地下室,”红姐明白了,“需要掌心的记忆纹路共振才能打开。”
“对。所以我需要做的不是挖地道,是在正确的位置、用正确的频率,打开记忆通道。”
“频率是什么?”
林深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的记忆碎片。秦淑珍的淡金、叶玉梅的银白、还有那个她一直不敢碰的暗红色光点。这次,她触碰了那个暗红色的。
瞬间的灼痛。
不是物理的痛,是情感的灼烧:深重的愧疚,混合着决绝的爱。记忆展开——
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实验室的观察窗前。窗内是一个培养舱,里面漂浮着一个胎儿胚胎。女人把手贴在玻璃上,低声说:“对不起,孩子。我给了你不完整的生命,但我别无选择。”
她转身,林深看见她的脸——是沈清欢,但比任何记忆里都更憔悴,眼中有血丝,嘴唇干裂。
“如果你能听见这段记忆,”沈清欢对着虚空说,但林深知道她在对未来的自己说话,“请记住:你的不完整不是缺陷,是可能性。完整意味着定型,而不完整意味着……你还能成为任何样子。”
她走到控制台前,输入一串复杂的代码。培养舱内的液体开始发光,胚胎微微颤动。
“我把所有可能性都封存在第七记忆库。不是答案,是问题。不是终点,是起点。当你找到它,不要问‘我是什么’,要问‘我想成为什么’。”
记忆结束。
林深呼吸,睁开眼睛,额头布满冷汗。暗红色的光点现在变成了温暖的深红,像一块冷却的炭。
“频率是……”她试图描述那种感觉,“一种混合的情感。愧疚与希望,不完整与可能性。清欢在对我道歉,同时也在告诉我……我的价值正在于我的不完整。”
红姐皱眉:“这太抽象了,怎么转换成可操作的频率?”
“用茧中剧场,”林深打开盒子,晶体球在她掌心发光,“它能把我内在的情感状态转换成记忆频率。”
车子驶入广场周边的管制区。透过车窗,林深看见记忆银行新建的“公共记忆体验中心”——一座巨大的玻璃穹顶建筑,已经完成主体结构。穹顶表面流动着广告影像:幸福的笑脸,和谐的家庭,被“优化”后完美的人生片段。
而在工地周围,灰色的身影在巡逻。守墓人。
红姐把车停在一个指定的维修车位。四人下车,搬出工具和设备——主要是做样子的,真正的工具是林深手里的晶体球。
“按照计划,”红姐低声说,“我和李晓梅制造一个五分钟的干扰,吸引守墓人注意力。林深,你必须在五分钟内完成共鸣,打开通道。”
“如果打不开呢?”
“那就撤退,再想别的办法。”
林深点头。她戴上安全帽,压低帽檐,抱着一个装有晶体球的工具箱,走向广场中央——那里原本是许愿井的位置,现在被一个临时工棚覆盖。
红姐和李晓梅走向相反的方向,开始“检修”一处地下管道阀门。她们的工具箱里有特制的记忆干扰装置,能短暂瘫痪半径五十米内的电子监控。
林深呼吸,走进工棚。里面空荡荡的,中央地面上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盖板,盖住了原来的竖井入口。盖板上贴着封条和警告标志。
她放下工具箱,取出晶体球。球体在昏暗的光线中发出柔和的光,内部的破晓剧场模型缓慢旋转。
“现在,”她对自己说,“感受那份不完整。”
她闭上眼睛,让暗红色的记忆光点完全展开。愧疚感涌来——不是她的愧疚,是沈清欢的愧疚,那个创造了不完整生命的科学家的愧疚。但同时,希望也涌来:那种相信不完整能诞生新可能性的倔强希望。
两种情感在她体内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频率。晶体球捕捉到这种频率,开始共鸣,球体表面的光纹路如水波般荡漾。
林深将球体按在金属盖板上。
什么都没发生。
不,不是没发生——是她没在物理层面看见发生。但在她的记忆视觉中,盖板下方的空间开始扭曲、折叠,一个漩涡状的入口在记忆夹层中形成。
只需要走进去。
但她需要身体也进入。
林深咬牙,集中全部意念,想象自己的物理存在与记忆存在同步。这是白露在茧中剧场教她的高级技巧:“当你表演到极致,舞台的边界会消失。不是你在舞台上,是舞台在你之中。”
她向前迈步。
金属盖板没有物理开启,但她的身体穿了过去——不是穿透固体,是她所在的现实层面短暂地与记忆层面重叠。她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