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监控室，空气凝固了十秒。

扬声器里孙薇的声音消散后，只剩下菌丝网络运行时特有的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红英的手指还按在控制台上，指关节泛白。小穗握着她的手，掌心渗出细汗。

林深的声音最先从通讯器里传来，低沉而紧绷：“信号源验证过了吗？”

“坐标确认，来自方舟废墟边缘的缓冲带。”红英调出三维投影，一个孤零零的光点在崩塌的意识井结构外围闪烁，像暴风雨后海面上最后一点渔火，“信号结构……与我们在意识井接触过的孙薇意识特征匹配度93%。剩下的7%差异，可能是传输损耗，也可能是……”

“也可能是个陷阱。”林深接过话头。

苏芮的声音插进来，平静得像深夜的井水：“如果是陷阱，对方图什么？”

所有人沉默。

倒悬屋现在有什么值得图谋的？资源匮乏，人员疲惫，只有一屋子破碎的记忆和尚未熄灭的良心。如果“遗产守护者”残党真的想赶尽杀绝，大可直接进攻——老街上那些邻居的抵抗，在专业武装力量面前不过是以卵击石。

“她的能量读数在持续衰减。”小穗盯着实时数据，“按这个速度，最多还能维持两小时四十七分钟。之后……就是永久性消散。”

红英突然问：“她为什么要报坐标？”

这个问题让监控室再次安静。

求救信号通常会说“救救我”，最多加上“我在哪里”。但孙薇的用词是“我的意识备份在方舟深层废墟”，那是精确的、技术性的表述。像是在递交一份实验报告，又像是在……提供证据。

“她在告诉我们，这不是主体意识，是备份。”林深缓慢地说，“她在降低我们的戒心。或者说，她在坦白自己的‘不完整’。”

“那她最后那句话呢？”小穗轻声重复，“‘或者至少……想被记得。’”

监控室的门被推开，苏芮自己推着轮椅进来。她的脸色在屏幕冷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清明如镜。

“濒死的时候，”苏芮说，“我看到的不只是光点，还有光点之间的丝线。有些丝线明亮坚韧，那是爱和承诺；有些细弱如蛛丝，那是偶然的交集；还有些……是断掉的。”

她看向屏幕上的光点：“孙薇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丝线，都被她父亲剪断了。她母亲早逝，克隆体在意识井崩溃，连作为‘孙启明女儿’的身份，都随着意识井的崩塌而失去意义。她现在剩下的，恐怕只有和倒悬屋的交集——我们是她最后‘存在过’的证人。”

“所以她想被我们记住？”红英的语气复杂。

“想被任何人记住。”苏芮纠正，“记忆是存在最后的锚。当所有锚都消失，人就会真正死去——不是肉体的死亡，是比那更彻底的，‘从未存在过’的死亡。”

林深深吸一口气：“我提议投票。是否接收这个信号，是否尝试救助孙薇的意识备份。”

“但怎么救？”红英指出技术难题，“她的坐标在废墟边缘，我们的物理信号塔最远只能覆盖到城区。要建立稳定连接，需要……需要冒险靠近废墟。”

“多近？”

“十公里内。而且必须是移动式信号车，废墟周边的空间结构不稳定，固定基站会被扭曲。”

林深沉默片刻：“那就是要派人出去。”

话音未落，通讯器里传来江岚急促的声音：“打断一下。协会监控系统发现异常——三支不明车队正在向城郊移动，路线交汇点……正好是方舟废墟方向。车辆识别码被伪装，但热成像显示车内人员携带重型神经干扰设备。”

“‘遗产守护者’残党。”红英咬牙，“他们也检测到了孙薇的信号。他们想回收，还是想销毁？”

“都有可能。”江岚说，“但如果他们抢先到达，我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在滴答流逝。

屏幕上，孙薇的信号又微弱了一分。那有规律的闪烁开始出现紊乱，像心跳渐渐衰竭。

小穗突然说：“我去。”

红英猛地转头：“不行——”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小穗语速加快，像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别人，“第一，我和菌丝网络融合度高，能建立最稳定的远程连接；第二，我体型小，移动信号车可以改装得更隐蔽；第三……”

她顿了顿：“第三，我见过孙薇。在意识井里，她克隆体崩溃的时候，那些光点从我手里流过。我记得那种触感——冷，但是拼命想留住最后一点温度。如果那是陷阱，我能分辨出来。”

“你分辨不出来。”红英的声音发颤，“小穗，你太容易共情了。万一她利用这一点——”

“那就让她利用。”小穗直视红英的眼睛，“红英姐，你教过我：记忆没有罪。有罪的是篡改记忆、利用记忆的人。孙薇的意识备份只是一段记忆，它想被记住，这有什么错？”

监控室陷入僵局。

苏芮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让红英陪你去。”

两个女孩同时看向她。

“移动信号车需要两个人操作，一个负责驾驶和警戒，一个负责维持连接。”苏芮的视线在她们之间移动，“红英，你可以不信任孙薇，但你要信任小穗的判断。小穗，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但要允许红英为你守住底线。”

她看向林深：“家里交给你和我。协会那边，让江岚尽可能拖住那些车队——郑怀远应该还有几张牌可以打。”

林深闭眼三秒，然后睁开：“一小时内出发。我让李哥准备车辆，做最低限度的武装改装。路线规划避开主干道，用老街的废弃地下管道系统出城。”

红英还想说什么，但苏芮对她摇了摇头。

那眼神在说：让她飞。也让你自己学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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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二十分，倒悬屋后院。

一辆老式厢式货车正在进行最后的改装。李哥和几个懂技术的邻居拆掉了后排座椅，装上从沈铭实验室搬出来的便携式信号阵列。设备很旧，有些零件是手工焊接的，但在老匠人手里焕发出一种粗粝的可靠感。

“车壳加了电磁屏蔽层，能躲过常规扫描。”李哥拍打着车厢，“但要是碰到定向探测器，还是藏不住。所以——”他递给红英一个遥控器，“必要的时候按这个，车会释放干扰烟雾，你们趁机换乘我藏在三公里外的摩托。摩托的识别码是清洁公司的，不容易被追踪。”

红英接过遥控器，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小穗在检查连接设备。她把神经接驳头环调整到最舒适的参数，测试备用电池，把菌丝网络的延伸节点像种子一样封装进便携罐——这些“种子”一旦植入地面，就会自动生长成临时信号中继站。

“紧张吗？”红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