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精心剪辑的影像，而是菌丝网络自动记录的生活片段：刘雅给父亲擦拭身体时哼的儿歌，陈秀兰握着阿青的手讲述菜市场的新鲜事，李哥和邻居们修理漏水水管时的笑骂，昨夜包饺子时面粉在灯光下飞扬的轨迹……

然后画面切换到地下室。七百多个意识碎片在菌丝网络中漂浮，每一个旁边都标注着简单的状态描述：

“碎片#0041：对钢琴声有反应，偏好巴赫”

“碎片#0123：保留着为女儿扎辫子的肌肉记忆”

“碎片#0557：恐惧尖锐声响，需要持续的白噪音”

“碎片#0732（孙薇）：与碎片#0017（刘建国）微弱共鸣，主题‘未能说出的道别’”

画面定格在最后一个场景：孙薇的光团与刘建国的意识场轻轻接触的瞬间。两个破碎的意识，在网络的虚空中，用无法言说的方式分享着同一种遗憾。

陈聿看着这些画面，很久没有说话。她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台平板，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不是在记录违规行为，像是在对照什么。

“你们为每个碎片都建立了行为档案。”她说，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敬佩的情绪，“协会的标准流程只要求风险评估报告。”

“因为沈铭说过：如果我们只把意识当成需要管理的风险，那我们就成了我们反对的那种人。”红英开口，声音紧绷但坚定，“意识不是风险，意识是人留下的痕迹。痕迹需要被理解，而不是被分类。”

陈聿抬起头，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红英倔强的脸，小穗紧张攥紧的手，林深站在苏芮身后保护性的姿势，李哥和几个邻居守在门口——他们没有武器，但站成了一道人墙。

“你们知道收容孙薇的正式后果吗？”陈聿问，“如果协会最终裁定违规，倒悬屋会被查封，所有设备没收，你们可能面临最高十年的意识操作禁令——这意味着你们再也不能接触任何意识治疗工作。”

“知道。”苏芮平静地说。

“那为什么还要做？”

这次回答的是小穗。她走到保温箱旁，手贴在观察窗上：“因为如果今天我们把孙薇交出去，明天我们就可能交出刘建国爷爷，交出阿青叔叔，交出任何一个‘不符合标准’的意识。那样的话，我们和意识井里拆解记忆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她转过身，直视陈聿：“陈审查官，您审查了十二年。您有没有……放过一个？哪怕一个‘不合规’但您觉得‘应该被留下’的意识？”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所有程序和条款。

陈聿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重新端起茶杯，但茶已经凉了。她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看了很长时间。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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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审查进入技术核查阶段。

陈聿要求查看菌丝网络的所有操作日志，包括孙薇意识备份的完整导入记录。红英和小穗陪她进入地下室，打开主控台。屏幕上，七百多个光点如星河般流转。

“网络负载率93%，接近饱和。”陈聿查看数据，“为什么不做分流？协会的公共意识云有闲置资源。”

“公共云的标准处理协议会抹去‘无效数据’。”红英调出一份协议条款，“‘无效数据’的定义包括：无逻辑关联的记忆片段，情绪强度低于阈值的体验记录，以及超过六个月无人访问的个人记忆。对碎片来说，这些都是它们存在的证据。”

陈聿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悬停片刻，然后输入一串指令。屏幕上弹出一个隐藏的监控窗口——那是协会在菌丝网络中预设的后门程序，连红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协会对所有注册网络都有远程监控权。”陈聿解释，语气里没有得意，只有陈述事实，“过去七十二小时，倒悬屋网络的异常活动包括：三次未授权的外部连接，一次高强度意识共振，以及……十七次针对‘蒲公英计划’相关关键词的检索记录。”

红英的后背冒出冷汗。他们确实偷偷检索过孙薇带来的密钥信息。

“检索结果呢？”陈聿问。

“没有完整信息。”小穗抢答，“只有一些碎片化的频率数据，我们还没破译——”

“频率数据给我看看。”

红英犹豫。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筹码。陈聿看出她的顾虑，补充道：“我在监察部的前职务，是意识加密系统高级分析师。孙启明设计的很多早期系统，我都参与过安全评估。”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红英和小穗对视一眼，最终调出了那份密钥文件。

陈聿看着屏幕上那串复杂的频率波形，眼神变得专注——那是专业人士面对难题时的本能反应。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分析工具，开始比对波形特征。

“这是多层嵌套密钥。”五分钟后，她得出结论，“最外层是标准协会加密协议，我能解开。中间层是孙启明个人的生物特征锁——需要他的脑波模式，理论上已经随他一起沉入地心了。但最内层……”

她放大波形的一个细节：“这个调制方式……是儿童歌曲《小星星》的变奏频率。不是标准加密手段，更像……私人约定。”

小穗突然想起什么：“孙薇传输过来的数据里，有一段很短的音频碎片。我听了很多遍都没听懂，现在想想……好像是跑调的哼唱？”

她调出那段音频。嘈杂的背景音中，确实有一个稚嫩的女声在哼歌，旋律简单，但严重跑调。

陈聿将音频与频率波形叠加。匹配度：98.7%。

“密钥的内层锁，钥匙是孙薇童年的记忆。”她轻声说，“孙启明把打开最后一道门的权限，留给了女儿七岁时的歌声。”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屏幕上那个跑调的、孤单的童声在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