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水声停了。红英走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在擦桌子。擦得很仔细,连桌腿都擦了。
“红英。”林深突然开口。
红英抬起头。
“欢迎回家。”林深说。
红英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她点点头,继续擦桌子。
但林深看见,她擦桌子的那只手,指节握得有些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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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穗在床上躺了一天。
意识透支的后遗症比想象中严重——她不仅虚弱,还会出现短暂的记忆断层。下午苏芮给她送药时,她愣了好几秒才认出苏芮是谁。
“我是苏芮。”苏芮耐心地说,把药和水递给她,“你小时候,我给你梳过头,记得吗?”
小穗皱眉想了很久,然后眼睛突然亮了:“苏芮姐。你梳的辫子总是太紧,我跟你抱怨过。”
“对。”苏芮笑了,“你想起来了。”
“有些事记得,有些事……”小穗敲了敲自己的头,“像隔了一层雾。”
“会好的。”苏芮帮她掖好被角,“红英说了,静养就会好。”
小穗沉默了一会儿:“她……真的住下了?”
“嗯。在收拾阁楼,说以后住那儿。”
“林姐呢?”
“在跟七个试点开远程会议。试验区正式运行,一堆事。”苏芮在小穗床边坐下,“你担心什么?”
小穗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红英回来了,深海那些人苏醒了,白鲸也走了。倒悬屋还是倒悬屋,但好像……更重了。”
苏芮握住她的手:“是因为你在里面放的东西变多了。以前你只想保护自己,现在你想保护所有人。重量不一样,是正常的。”
“苏芮姐。”小穗侧过头看她,“你恨她吗?红英。”
苏芮很久没说话。窗外传来老街的喧闹声,远处有货车的喇叭响。
“恨过。”她终于说,“小时候恨,恨她把我丢给红姐,自己一去不回。长大了,恨变成怨,怨她连红姐最后一面都不见。但现在……”
她轻轻摇头:“看见她站在门口的样子,我突然恨不起来了。她身上有种东西……像背着一座山走了三十年,终于走到山脚下,却发现山已经塌了,只剩下一堆石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小穗似懂非懂。
苏芮站起来:“睡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桂花糕。”
“好。”
苏芮离开后,小穗闭上眼睛。意识深处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比早上好多了。她想起红英说的话——“永久损伤”。
如果真的会忘记呢?忘记倒悬屋,忘记林深,忘记苏芮,忘记红姐,忘记这些年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生活。
她突然很怕。
不是怕死,是怕忘记。
怕变成空壳,怕辜负那些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渗进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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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红英在整理红姐的遗物。
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些书,几个盒子。红英一件一件拿出来,叠好,放整齐。动作很慢,像是在通过触摸这些物件,重新认识那个错过了三十年的妹妹。
她在箱底发现了一个铁盒。
打开,里面是一沓信。信封已经泛黄,邮戳上的日期从三十年前开始,断断续续,最近的一封是五年前。
全是她写给红雅的信。
从世界各地寄出——蒙古、西藏、新疆、云南,还有两封是从海外寄回的。信里没什么重要内容,就是说说到哪儿了,做了什么,一切安好,勿念。
红雅一封都没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