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张了张嘴,最终点头。她的身体确实到了极限,刚才那半小时的“集体庇护所”已经耗尽了她从濒死归来的所有储备。
倒悬屋的临时救援网络重新启动。这一次,不是被动防御,是主动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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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数据中心,镜像层正在缓慢坍缩。
随着孙薇的完整意识被唤醒,这个被她父亲建造来保护她的秘密花园,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墙壁像沙画般消散,服务器机柜融化成数据流,只有那间小办公室还暂时保持完整——孙启明留下的笔记本、合影、那把黄铜钥匙,还有培养舱。
孙薇的“存在”方式很奇特。她没有身体,甚至没有固定的形态。大多数时候,她是一团温暖的光晕,悬浮在培养舱原本的位置。但当她想要表达时,光晕会凝聚成模糊的人形轮廓——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的身形。
“我见过你。”她对林深说。声音不是从空气中传来,是直接浮现在意识里,轻柔得像晨雾。“在意识井里,你和小穗试图救我……虽然救的是我的克隆体。”
林深点头:“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还有真正的你。”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孙薇的光晕波动了一下,像在苦笑,“爸爸把我藏得太好了。好到……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
陈聿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指轻轻摩挲着墙上的合影:“你父亲是个矛盾的人。他创造了最残酷的意识拆解技术,却又为女儿建造了最温柔的秘密花园。”
“因为他爱我。”孙薇说,声音里没有怨恨,“但爱一个人,和知道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是两回事。他爱我,所以想让我‘永恒’——用克隆、用备份、用意识转移。但他忘了问我,我想要什么样的永恒。”
培养舱旁,那把黄铜钥匙突然飘了起来,悬浮在半空。钥匙自己转动,像被无形的手握着,插进了虚空中的一个锁孔——那是一个意识层面的接口,只有在场的三个人能“看见”。
锁开了。
不是物理的门,是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孙启明最后时刻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意识井崩塌前七十二小时。孙启明坐在这个办公室里,面前是“蒲公英计划”的完整设计图。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里的偏执正在被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取代——是清醒后的痛苦。
“薇薇,”他对空气说话,但知道女儿的意识能听见——她的主体意识一直沉睡在这里,“爸爸错了。”
他指着设计图:“我以为完美的新人类,需要统一的主旋律。我以为我可以成为那个主旋律,带领所有人的意识飞升。但今天……今天整理你小时候的画时,我突然明白了。”
画面切换:一张儿童画。稚嫩的蜡笔线条画着一片草地,草地上有许多小人,每个小人都举着一朵颜色不同的花。天空中有颗大大的太阳,太阳在笑。
“你在画背面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一起举起来,天就亮了。”孙启明的声音在颤抖,“七岁的你就明白的道理,爸爸花了四十年才懂。”
他关闭设计图,启动了一个全新的程序界面。标题是:“蒲公英计划——逆向协议·终止方案”。
“所以爸爸要改计划。”他输入指令,将原本用于强制共鸣的主旋律模块,修改为“自主共鸣引导框架”,“不再统一,不再强制。只提供一个……可以让每朵花都安心开放的草地。”
他停顿,看向虚空——看向女儿沉睡的方向:“但爸爸可能来不及完成这个新版本了。意识井要塌了,那些被我伤害的人……他们不会原谅我。我也不配被原谅。”
最后时刻,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将女儿的完整意识深度加密,藏进镜像层的最深处,设定只有“纯净的共鸣”才能唤醒——这意味着唤醒她的人,必须是心怀善意、愿意为他人掌灯的人。
第二,启动了逆向回收协议。不是要收集样本继续原计划,是要把所有样本回收、封存,等待那个“纯净的共鸣”出现后,由她决定这些记忆的未来。
第三,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植入了自毁指令。一旦意识井崩塌,他的意识将随井同沉,不留任何备份——这是他为自己的罪选择的终点。
记忆画面结束。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镜像层坍缩时数据消散的细微声响,像雪花落地的声音。
“所以他不是要毁灭,”陈聿喃喃道,“是要……赎罪。用自己的一切,换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孙薇的光晕轻轻摇曳:“他一直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到不肯承认错误,直到错误大到无法挽回。然后……他用更极端的方式去纠正错误。”
她转向林深:“你现在明白‘蒲公英计划’的真正遗产是什么了吗?”
林深看着那把悬浮的黄铜钥匙,它现在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不是一个可以控制千万人意识的网络。是一个……可以让千万个意识自愿共鸣的‘草地’。”
“是的。”孙薇的光晕伸出一缕,轻轻触碰钥匙,“而钥匙在我手里。爸爸把它给了我,因为他说‘只有薇薇知道,花园里该种什么样的花’。”
钥匙突然碎裂——不是真的碎裂,是分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段频率代码,一段关于“如何构建自主共鸣网络”的技术碎片。它们飘向林深、飘向陈聿,也有一小部分飘向虚空,飘向倒悬屋的方向。
“技术应该分享。”孙薇说,“但不是给协会,不是给‘遗产守护者’,是给所有愿意建造自己花园的人。”
陈聿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协会总部发来的紧急会议通知。要求所有高级官员一小时内抵达,议题是……‘关于新城突发意识共鸣现象的评估与管制’。”
“他们要来接管了。”林深说。
“不止。”陈聿调出内部通讯记录,“已经有三支战术小队在来数据中心的路上。带队的是监察部的副部长——我的直属上司,他是‘遗产守护者’在协会内部的保护伞之一。”
时间再次紧迫起来。
孙薇的光晕稳定下来,不再波动。她做出了决定:“你们该走了。”
“你呢?”林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