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依言躺上操作台。机械臂降下，先往她眼部注射麻醉剂——只麻醉了眼球和周围神经，她的大脑保持清醒。然后，冰凉的器械接触眼皮。

“放松，不要抵抗。”周晓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亲自操作控制面板，“移植过程会刺激视神经与记忆中枢直接连接，可能会有……强烈的感官冲击。”

第一只眼球被取出。

林深感觉到左眼一空，然后是轻微的牵引感——视神经被切断的瞬间，她的大脑接收到的不是黑暗，而是一道刺目的白光。接着，新的眼球被植入，视神经接驳。

世界变了。

左眼看见的不再是圆顶内部的景象，而是一张覆盖整个空间的、不断流动的数据网——那是记忆辐射的可视化。她看见红姐身上缠绕着血红色的战斗记忆丝线，看见李晓梅脑中闪烁的技术图谱蓝光，看见苏芮怀里的小雨散发出纯净的、淡金色的童年记忆场。

接着右眼也被替换。

双重视觉重叠的瞬间，信息过载几乎让她昏厥。但她咬牙撑住，大脑开始学习同时处理两套视觉信号：一套是常规的光学成像，一套是记忆辐射的可视化。

移植完成。机械臂收回。

林深坐起身，眨了眨眼。起初视野是重影的、混乱的，但很快，两套视觉系统开始融合——她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墙壁上有记忆残留的污渍，空气中有流动的记忆微粒，每个人的头顶都浮现出淡淡的记忆光晕。

“感觉如何？”周晓梅问。

“我……能看见太多东西了。”林深捂住眼睛，又慢慢松开，“需要适应。但导航数据已经接收到了，我能‘看见’沈清欢记忆波返回的完整轨迹，也能‘看见’第七个记忆库的位置——就在旧市政厅广场地下，深度三十米，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周晓梅笑了，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很好。那么我的任务完成了。”

她走到控制台前，开始快速输入指令。圆顶内部的所有设备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能量读数飙升。

“你在做什么？”李晓梅警觉地问。

“启动天文台的自毁程序。”周晓梅头也不回，“清欢设计的最后一道保险。一旦记忆波接收完成，这里的所有设备和数据必须在陆昀抵达前销毁。自毁倒计时：十分钟。足够你们撤离。”

“你呢？”林深问，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周晓梅转过身。在记忆辐射视觉中，林深看见她的身体已经被无数发光的记忆丝线穿透——那些丝线从墙壁的发光藤蔓延伸出来，扎进她的脊椎、大脑、心脏。她早就和天文台融为一体了。

“二十年前我选择留下时，就没打算离开。”周晓梅轻声说，“白露在剧场等了我二十年，现在轮到我等她了。不过在这之前——”

她按下最后一个按钮。圆顶的闸门突然全部打开，不是向上，而是向下沉入地板。外面的清道夫措手不及，跌了进来。但与此同时，天文台外围升起一道蓝色的能量屏障——将整个圆顶建筑封锁在内。

“我给你们争取一条撤离通道。”周晓梅说，“屏障会维持八分钟。从西侧检修通道离开，直通山后的小路。红姐知道那条路。”

陆静带来的清道夫已经重新集结，开始向控制台推进。但周晓梅只是静静地站着，那些穿透她身体的记忆丝线开始发光、升温。

“周晓梅——”林深想说什么，但被红姐拉住。

“该走了。”红姐声音嘶哑，“尊重她的选择。”

她们开始撤退。林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周晓梅站在控制台前，银白色的眼睛注视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嘴角带着微笑。记忆丝线已经变成炽白的颜色，开始燃烧她的身体，但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西侧检修通道的门滑开。一行人冲进去，沿着陡峭的金属楼梯向下奔跑。身后传来清道夫的喊叫，然后是——

寂静。

不是爆炸声，是某种更加彻底的、仿佛连声音本身都被抹除的寂静。接着是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楼梯井上方涌下，但被某种力场阻隔，没有追上来。

“记忆纯化脉冲，”李晓梅边跑边解释，“清欢设计的最后手段，用高纯度记忆能量瞬间瓦解所有电子设备和生物记忆场。上面的所有人……都会被洗成空白。”

林深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周晓梅选择了最彻底的告别——不仅摧毁设备，也摧毁自己存在过的所有证据。

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门。红姐用力推开，外面是鹤鸣山的背面，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蜿蜒向下。山脚下停着两辆旧摩托车，显然是周晓梅提前准备的。

“两人一辆，快！”红姐跨上摩托，发动引擎。

林深载着陈薇，红姐载着苏芮和小雨，李晓梅单独一辆。三辆摩托车冲下陡峭的山路，轮胎在碎石上打滑，几次差点翻车。身后，山顶的天文台方向，蓝色的能量屏障开始闪烁、收缩，最后聚合成一个极亮的光点，无声地熄灭了。

没有爆炸，没有火焰，只有彻底的、干净的消失。

仿佛那座观测了二十年星空的高塔，从未存在过。

下到山脚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但对他们来说，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旧市政厅广场在新海市最核心的区域，记忆银行总部大楼的正对面。”李晓梅看着导航，“陆昀肯定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们必须去。”林深说，新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银光，“第七把钥匙的激活条件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集齐前六把钥匙的能量共振。黎明前必须抵达，否则窗口期就错过了。”

“还有一个问题，”陈薇虚弱地开口，“就算我们成功激活了第七把钥匙，展开了记忆道场，然后呢？让两百万人短暂看见真相，然后呢？陆昀的势力还在，记忆银行的系统还在，他们会迅速反扑，用更激烈的手段压制。”

林深沉默。她也想过这个问题。沈清欢的计划像一场盛大的、悲壮的表演，但表演结束后，幕布落下，观众散场，世界真的会改变吗？

摩托车的头灯照亮前方坑洼的县道。远处，新海市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记忆银行的霓虹招牌依旧闪烁，像一颗永不疲倦的机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