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出现在倒悬屋门口时，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

那是五年前印的，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卷曲，上面的照片还是刘建国六十岁生日时拍的——笑容拘谨，头发花白但梳得整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照片下面是一行大字：「寻父刘建国，于新海市城西桥洞附近走失，有线索者重谢。」最下面留的联系电话，墨迹已经淡得快看不清了。

她站在门口，没有马上敲门。晨光斜照在她脸上，能看出她和照片上的老人有相似的眼睛，但眼神更疲惫，眼角的细纹比实际年龄深得多。她穿着简单的灰色外套，背着一个旧帆布包，看起来像是下了夜班直接过来的。

苏芮第一个看见她，隔着柜台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开门。

“你是……刘雅？”苏芮轻声问。

刘雅点头，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举起手里的寻人启事，手指抖得厉害。

“请进。”苏芮侧身，“他们……在等你。”

大堂里，临时医疗区的菌丝隔离屏障已经调整到半透明状态。从外面能隐约看见四张病床的轮廓，但看不清细节。这是红英的决定——给家属一个缓冲的过程。

小穗站在医疗区入口，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

“刘雅姐，我是小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请坐。有些事……我们需要慢慢说。”

刘雅在椅子上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半透明的屏障，试图看清里面的人影。

“我爸爸……在里面？”她的声音沙哑得像几天没喝水。

“在里面。”小穗点头，“但情况……比较复杂。”

她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讲：什么是意识碎片，什么是强制融合实验，周海平做了什么。她讲得很慢，用最简单的比喻——拼图打碎了，强行用胶水胡乱粘在一起；镜子破了，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影像。

刘雅听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里映出菌丝网络流转的微光。

“所以现在……”她终于开口，“我爸爸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体是一个，但意识……”小穗艰难地选择用词，“有十七个不同的‘部分’。有些部分记得自己是刘建国，有些记得自己是别人，有些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存在。”

刘雅沉默了很长时间。大堂里只有菌丝网络的低鸣，和远处厨房里苏芮烧水的声音。

“我能看看他吗？”她问。

“可以，但需要准备。”小穗说，“他现在处于意识轮流‘值班’的状态。你看到的，听到的，可能不是你记忆中的父亲，甚至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她调出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着刘建国体内十七个意识碎片的实时状态。三个相对完整的碎片被标记为绿色，处于活跃轮值期；其他碎片是灰色，处于休眠或观察状态。

“现在‘值班’的碎片，编号07。”小穗指着其中一个绿色光点，“根据我们的初步沟通，这个碎片保留了刘建国关于‘工作’的记忆——他在机械厂当了一辈子钳工。但关于家庭的记忆……很模糊。”

刘雅盯着那个绿色光点，看了很久：“所以……他不记得我？”

“可能不记得，也可能记得但不完整。”小穗诚实地回答，“意识碎片不是完整的记忆库，更像是……散落的照片。有的照片里可能有你，有的可能没有。”

“那其他碎片呢？有没有……记得我的？”

小穗犹豫了一下。在昨天的意识会议中，她确实感知到一个碎片——编号12——对“女儿”这个概念有强烈的情绪反应。但那个碎片非常脆弱，几乎处于弥散边缘，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清醒。

“有一个碎片，可能记得。”她说，“但它很虚弱。如果你想见它，我们需要通过菌丝网络建立一个安全的连接，让你们在意识空间里见面。这需要你的完全自愿，也需要……承受一定的风险。”

“什么风险？”

“你可能看到不该看到的记忆——其他碎片的记忆，甚至是……痛苦到无法承受的画面。”小穗说，“而且那个碎片太脆弱，你们的连接可能随时中断，可能会让你感到……被抛弃的失落。”

刘雅站起来，走到屏障前，手掌轻轻按在半透明的菌丝薄膜上。薄膜微微凹陷，泛起涟漪般的光晕。

“我要见。”她说，“不管是什么样，我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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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连接在二楼专门准备的房间里进行。

沈铭负责操作设备。他调低了菌丝网络的共振频率，让连接更温和、更稳定。小穗坐在刘雅旁边，作为“桥梁”和“安全员”——她的意识会维持在连接边缘，一旦出现危险波动，就立即切断连接。

“闭上眼睛，深呼吸。”沈铭的声音很平静，“想象你在推开一扇门。门后是什么，不知道。可能是你父亲，也可能是别的。无论看到什么，记住两点：第一，那都是真实存在的痛苦；第二，你不是来拯救，是来见证。”

刘雅点头，闭上眼睛。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握得很紧。

小穗也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网络。

连接建立的瞬间，她“看见”了那个编号12的碎片。

它不像其他碎片那样是光点，而是一团极其暗淡、几乎要消散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一个小女孩的影子——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色的裙子。

那是童年的刘雅。

碎片感知到外界的连接，雾气轻轻波动。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