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铺满老街时,沈铭的怀表在林深口袋里走了十七分钟。
十七分钟,二百一十下嘀嗒。每一响都轻得像心跳末梢的震颤,但林深感觉得到——怀表贴着他胸口的位置,那块皮肤一直在微微发烫,像有团极小的火在表壳里烧。
他站在倒悬屋门口,手里端着刘奶奶熬的小米粥,却一口没喝。眼睛盯着老街东头,那里,纺织厂宿舍楼的人们还在院子里站着,三三两两,不说话,只是站着,像一群刚学会站立的雏鸟,在确认脚下是实地。
“粥要凉了。”红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便携终端,屏幕上是整夜的数据流记录,眼底的阴影重得像瘀青,但嘴角是松的——那种绷了太久终于能喘口气的松。
林深转身,接过终端。屏幕上,代表共鸣网络强度的曲线不再是一条平滑下降的斜线,它开始出现细微的、向上的锯齿。很小,但真实存在,像心电图从平直拉出第一个起伏。
“反哺的源头在增加。”红英指着几个峰值点,“凌晨四点到现在,新增主动共鸣源三百七十一个。大部分强度很低,但累积效应……把网络崩溃的时间推迟了至少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两天。
对一条正在下沉的船来说,两天可能只够多喊几声救命。但对一栋正在倒塌的房子来说,两天可能够所有人逃出来。
“郑怀远教授那边呢?”林深问。
“失联状态解除。十分钟前,他通过安全频道发来一条加密信息。”红英调出信息,解码后的文字很简单:
“内部清洗开始。保护伞名单已暴露,但困兽犹斗。倒悬屋位置可能已泄露,建议立即转移。——郑”
建议立即转移。
五个字,轻飘飘的,但砸在地上能砸出坑。
林深看向倒悬屋里面。大厅里,苏芮在给刘建国喂第二勺粥,老人的吞咽比昨天顺畅了些;小穗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装着孙薇碎片的保温箱;李哥在检查门窗的加固情况,动作粗鲁但仔细;张老师在整理散落一地的资料,每捡起一张都要眯眼看很久。
转移?往哪转?防空洞已经暴露过一次——虽然敌人没找到入口,但既然郑怀远说“可能已泄露”,就意味着风险高到了不能赌的程度。
“我们走不了。”林深轻声说,“不是不想走,是走不动了。”
他指着屋里的人:“苏姨的身体撑不住长途颠簸,刘爷爷和阿青需要维生设备,菌丝网络的核心节点一旦断电超过三十分钟,七百多个碎片会开始消散。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老街这些人刚醒过来,刚找到一点‘自己’的样子。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重新变回那个等着被篡改、被拆解的原材料?”
红英沉默。她懂。倒悬屋从来不是一栋房子,是一群人选择站在一起。一旦散了,魂就没了。
“那就不走。”她说,“但我们得准备迎战。困兽犹斗——郑教授用这个词,意思是那些人被逼到墙角了,会拼命。”
话音未落,怀表在林深口袋里猛地一震。
这次不是错觉。震动强烈得像有人用手指重重弹了一下表壳,震得他胸口发麻。他掏出怀表,表盖自己弹开了。
不是机械故障——表盖的卡扣很紧,需要用力才能掰开。但现在它自己开了,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作。
表盘上,指针在疯狂旋转。不是走时的那种匀速转动,是失控的、毫无规律的乱转,分针和秒针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是……”红英后退半步。
林深盯着表盘。在指针乱转的间隙,他看见表盘底部的背景——那张星图样的纹路——开始变化。星星的位置在移动,连成线,线又组成新的图案。
像某种星象重排。
又像是……地图。
“沈医生留下的不止是怀表。”苏芮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自己推着轮椅过来,手伸向怀表,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他在里面藏了东西。用他毕生研究的意识编码技术,把信息刻在了时间的‘背面’。”
“时间的背面?”小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走过来。
“就是我们通常感知不到的那个维度。”苏芮的手悬在怀表上方,像在感受某种无形的场,“沈铭研究过濒死体验,发现人在那个状态下,能同时‘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碎片。不是预言,是概率——就像看一条河,你站在岸上,能同时看见上游、脚下和下游的水流。”
她看向林深:“他把自己看见的‘概率’,刻在了这块表里。只有到了某个特定时刻——比如现在,共鸣网络达到某个临界点,某种集体意识形成共振——表才会激活。”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怀表的指针突然停住。
停在了一个不可能的位置:时针指向三点,分针指向十二点,秒针停在七点位置。这个组合在正常钟表里不存在,因为时针和分针的夹角应该是7.5度,但现在它们重合在三点。
但更奇怪的是表盘背景。那些星星组成的图案固定下来了,能辨认出轮廓:一条弯曲的线,几个聚集的点,还有一条贯穿整个图案的虚线。
“这是老街的地下水道图。”李哥凑过来,一眼认出,“看这弯——这是老槐树底下那个岔口,往左通纺织厂,往右通……通哪儿来着?”
“通新城地下管网。”张老师戴上他粘好的眼镜,仔细看,“虚线是废弃的军用通讯光缆,七十年代埋的,理论上早就不能用了。但这些点……”
他指着星星聚集的几个位置:“这里是协会旧档案库,这里是气象站地下室,这里是……是孙启明以前工作的研究所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