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走到最近的书架前，抽出一本布面笔记本。翻开扉页，娟秀的字迹写着：
“如果有一天外面的世界要我们忘记自己是女人，忘记我们做过什么，那么请来到这里，读一读这些字。记忆是我们的武器，也是我们的家园。——张静仪，1967年”
笔记本里夹着干枯的野花、褪色的照片、用糖纸折成的千纸鹤。每一页都是某个女性生命中的片段：第一次读《玩偶之家》的激动，暗恋同班女生的惶恐，成为母亲的喜悦与疲惫，中年时重新考取大学的决心……
“七个记忆库的原始版本。”林深突然理解了。这里保存的不是优化过的、过滤过的、符合社会期待的“女性记忆”，而是未经修饰的真实——混乱的、矛盾的、充满生命力的真实。沈清欢选择这里作为节点，因为这里是新海市女性集体记忆最原始的土壤。
头灯的光束扫过圆形石桌的中央。那里有一个凹槽，形状正适合放置某样东西。
林深从背包里取出教育记忆库钥匙——那张黑胶唱片《沉默之声》。她将唱片轻轻放入凹槽。
唱片自动开始旋转。
没有唱针，但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数百个、数千个女性的声音交织成和声，念诵着名字，朗读着日记片段，哼唱着摇篮曲，争论着哲学问题……声音的层次跨越数十年，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产生奇妙的共鸣。
石桌上的星图开始发光。那些刻痕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亮起银光，光线沿着连接线蔓延，很快整个星图被点亮，投射到天花板上，形成一片旋转的、活着的星空。
“这就是小雨画的……”红姐仰头，喃喃道。
星图投射中，有三个光点特别明亮，呈三角形排列。林深的记忆视觉自动聚焦——她“看见”了光点代表的意义：
第一个光点是她们所在的圣心女中地下庇护所。
第二个光点在城市东区的棉纺厂旧址（劳动记忆库）。
第三个光点……在记忆银行总部大楼的地下深处。
“沈清欢在记忆银行下面也藏了东西？”陈薇震惊。
“不是藏的。”林婉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带着急促的电流杂音，“是她最初建立记忆研究实验室的地方。陆昀买下那栋楼时，保留了地下三层作为‘历史遗迹’。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公关说辞……”
星图突然剧烈闪烁。
“有干扰！”李晓梅的声音切进来，“检测到高强度记忆扫描波从地面传来！守墓人提前行动了！他们正在定位你们！”
几乎同时，庇护所的入口方向传来爆炸的闷响——不是炸弹，而是某种高频共振武器，专门破坏建筑结构。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他们想活埋这里！”红姐冲向入口方向，但隧道已经传来塌方声。
“还有别的出口吗？”陈薇翻找图纸。
林深盯着星图。第三个光点——记忆银行地下实验室——正在以某种规律闪烁，像心跳，又像……召唤。
沈清欢的意识基底层涌起清晰的指令：走第三条路
“石桌下面。”林深蹲下身，摸索石桌底座的雕刻。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凹陷的按钮——不是现代电子按钮，而是机械式的黄铜拨杆。她用力扳动。
石桌下方的地板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螺旋楼梯。楼梯是金属材质，镶嵌着发光的导引条，明显是现代科技的产物。
“沈清欢改造过这里。”林深带头走下楼梯，“她连接了庇护所和她最早的实验室，建立了一条秘密通道。”
楼梯很深，旋转向下至少五层楼的高度。越往下，空气越凉，能听到隐约的机械运转声——不是记忆银行的精密设备，而是更粗犷、更早期的机械结构。
楼梯尽头又是一道门，这次是气密舱式的合金门，门上有沈清欢标志性的手写体铭牌：
记忆真实性研究原始站点·一号
授权访问者：沈清欢、林婉、陆静（1985年新增）
警告：此处保存未经优化的原始人类记忆样本，接触可能导致认知不协调
陆静的名字让林深停顿了一秒。1985年，陆静才十五岁。沈清欢在那时就让她进入了这个最核心的秘密空间。
气密门应手而开。
门后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直径至少有五十米，高度超过二十米。空间的中心是一个庞大的玻璃柱形容器，里面悬浮着成千上万个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原始记忆数据，未经任何优化和篡改。
容器周围环绕着老式的控制台，屏幕上跳动着八十年代风格的单色波形图。墙壁上贴满了手绘的神经网络图、记忆映射公式，以及沈清欢密密麻麻的研究笔记。
但最震撼的，是空间边缘那些“保存架”。
那不是书架，而是一个个透明休眠舱。舱体里躺着人。
不，不是完整的人——是意识投影的固化体。每个舱体都连接着复杂的管线，舱内漂浮着淡银色的光影，隐约能看出女性的轮廓。舱体外贴着标签：
“1943-1945圣心女中庇护所集体记忆聚合体·状态：稳定”
“1958年棉纺厂女工罢工记忆核心·状态：休眠”
“1977年恢复高考首批女大学生记忆备份·状态：活跃”
“她在……保存活着的记忆。”陈薇的声音颤抖，“不是数据，是完整的意识片段。这伦理上……”
“在那个年代，没有记忆银行，没有商业化。”林深走近一个休眠舱，舱内银光随着她的靠近微微波动，仿佛在辨认，“沈清欢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把那些即将被历史遗忘的女性集体记忆‘固化’下来。这是她的档案库——真实性的最后堡垒。”
房间深处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红姐警觉地举起共鸣器，指向声音来源——那是房间最暗的角落，有一个单独的、更小的休眠舱。舱体表面结了一层薄霜，里面的银光极其微弱，几乎要熄灭。
但敲击声确实从那里传来。
林深跑过去，擦掉舱体表面的霜。舱内是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她的一只手正贴在玻璃内壁上，五指张开，缓慢地、有节奏地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