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新海市,记忆体验馆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倒悬屋的黑色厢式货车停在两个街区外的巷口,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还弥漫着潮湿的霓虹反光。李晓梅在车厢里敲击着键盘,屏幕上跳动着体验馆的安防系统数据流。
“他们升级了防护。”她低声说,“六小时前新增了十二个热感应节点,地下层的生物扫描精度提高了三倍。守墓人肯定已经渗透进去了。”
林深通过车窗望着那座由老校舍改建的玻璃幕墙建筑。白天的记忆体验馆是笑脸相迎的商业场所,夜晚却显露出某种冰冷的戒备姿态。圣心女中钟楼的轮廓被霓虹灯勾勒出来,尖顶刺入低垂的云层。
“按照陆昀说的入口位置,我们需要从员工通道进入钟楼基座。”陈薇展开建筑图纸,用指尖描出路线,“但那里有双重生物锁——需要员工Id和虹膜验证。”
红姐检查着装备袋里的记忆稳定剂和微型共鸣器:“硬闯会触发警报。距离档案员说的72小时期限还剩……41小时。”
“不用硬闯。”林深从怀里取出陆昀给的怀表。她按下表冠侧面的隐藏按钮,表盘弹开,露出下方一个微型数据接口,“李哲发来的文件里,包含了一张48小时有效的临时访问权限卡。陆昀把自己的权限分给了我们。”
李晓梅接过怀表,用数据线连接电脑。几秒后,她吹了声口哨:“权限级别是‘董事特别调查员’,可以绕过大部分安防。这老狐狸……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站在他自己那边。”林婉的声音从林深耳中的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她的意识投影今天选择了这个载体,方便远程通讯,“陆昀在下一盘大棋,我们只是棋子之一。但至少目前,棋子的前进方向符合我们的目标。”
车厢门滑开,苏芮抱着熟睡的小雨站在外面。她坚持要跟来,尽管林深最初反对。
“母亲互助会里有三个姐妹曾在圣心女中读书。”苏芮压低声音,“她们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学校改建前,女学生间流传着一个传说——地下庇护所有个‘沉默图书馆’,里面收藏的不是书,是毕业生们偷偷留下的日记和信件。如果守墓人要净化那个地方……”
“那些纸质的记忆也会被烧毁。”林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记忆经济时代,实体载体的记忆被视为原始的、无法监控的威胁,必被清除。
小雨在母亲怀里动了动,半梦半醒地呢喃:“好多星星……地下的星星……”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小雨的感知天赋在他们准备出发前就显现了异样——她坚持要带上自己的蜡笔和画纸,说“下面需要颜色”。
“她看见什么了?”陈薇轻声问。
“不知道。”苏芮忧虑地抚摸女儿的头发,“但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画同一种图案:很多小点连成线,像星座图,但又不是天上的星座。”
林深从小雨的画夹里抽出一张画纸。蜡笔涂抹的深蓝背景上,用银色和白色点出了密集的星点,星点之间用极细的线条连接,形成复杂的网状结构。图的右下角,小雨用歪扭的字迹写着:她们的名字是星星
一股寒意顺着林深的脊椎爬升。沈清欢的意识基底层被触动了——她“记起”了某种类似的东西,不是视觉记忆,而是一种概念性的认知:名字作为坐标,记忆作为星图
“我们得进去了。”林深收起画纸,“陈薇、红姐跟我一起。李晓梅在车里做技术支持,苏芮你带小雨在安全距离待命。如果有异常,立即撤离,不要犹豫。”
“我可以战斗——”红姐开口。
“你的战斗记忆正在恢复,但还不稳定。”林深按住她的肩膀,“我需要你做的是感应——地下庇护所里肯定有强烈的记忆辐射,你是我们中除我之外感应能力最强的。如果感觉到任何异常波动,马上提醒。”
红姐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太阳穴。那些缺失的部分像牙齿脱落后留下的空洞,总让她在安静时感到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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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二十七分,三人小组抵达钟楼西南角。
第三块地砖看上去和其他花岗岩地砖毫无区别,但林深蹲下身,用手指轻触边缘时,记忆视觉捕捉到了微弱的能量痕迹——那是一种古老的机械锁结构,记忆丝无法直接渗透,需要物理输入。
“1943。”她默念,指尖依次按下地砖上四个几乎看不见的凹陷点。
地砖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随后整块石板向下沉降半寸,向侧方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竖井。井壁是粗糙的水泥,嵌着生锈的钢筋爬梯,向下延伸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陈旧纸张、灰尘和某种类似檀香的气味涌上来。
“空气检测安全。”陈薇举起手持扫描仪,“含氧量正常,没有有毒气体或辐射泄漏。但……下面有生物电信号,很微弱,不止一个。”
林深戴上头灯,第一个爬下竖井。爬梯冰凉,锈屑在手套上留下红褐色痕迹。向下大约十米后,井道转为横向的隧道,高度勉强够人弯腰前行。
隧道墙壁上能看到手工开凿的痕迹,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凹陷处,里面放着早已锈蚀的铁皮罐头盒或玻璃瓶——那是1943年修建时的应急物资储备点。林深的手灯扫过其中一个罐头盒,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1942.11”,下面有一行小字:妇女救国联合会捐赠
“这里不只是防空洞。”红姐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是女性自己修建、自己管理的避难所。”
隧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有机械转盘锁。门板上用油漆写着早已褪色的字迹:
圣心女子中学地下庇护所
始建于1943年3月8日
愿知识之光照耀黑暗时刻
3月8日。国际妇女节。
林深转动门锁,齿轮咬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门开了。
头灯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一个超出所有人想象的空间。
这不是简单的防空洞。
这是一个地下图书馆。
不,不只是图书馆——是记忆的圣殿。
目测超过三百平米的圆形空间,挑高近六米。沿着弧形墙壁,从地面到天花板,全是手工打造的木制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笔记本、铁皮盒子、布包。书架之间连接着可移动的木梯,方便取阅高处物品。
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桌,桌面刻着精细的星图——不是天体星座,而是由无数女性名字连接而成的网络。每个名字旁边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描述:
陈秀兰,1943.5.12,在此庇护37天,抄写完《女性与科学》
林月珍,1944.11.3,产下女婴,取名“望光”
沈清欢,1978.9.1,在此建立第一个记忆研究点
林深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沈清欢”三个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描摹过许多次。
“这里……”陈薇的声音哽咽了,“这里是活的。她们把人生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