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擦干手，回到大堂。小穗正在整理互助小组的记录，本子上写得密密麻麻。

“小穗，”林深说，“下次聚会，你问问大家，有没有人听说过委员会在深海的项目，或者记忆丝培育方面不寻常的事——任何细节都行，哪怕是传闻。”

“好。”小穗记下来，“还有，王叔说他想去矿区试点帮忙，他懂设备维修，老韩那边需要。赵姐说她可以去山林试点，她文笔好，可以帮阿云写材料应付那些考察员。”

“让他们去。”林深说，“但提醒他们，安全第一。如果感觉不对劲，立刻撤。”

“嗯。”

下午，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倒悬屋里来了几个访客——都是普通人，有的来咨询记忆丝使用问题，有的来寄存记忆碎片，有的就是来坐坐，说在这里“心静”。

林深在柜台后接待。她发现，自从互助小组成立，她看这些访客的角度变了——不再只看他们“需要什么”，也开始看他们“能做什么”。那个总来寄存战争记忆的老人，其实是个退休的历史老师；那个抱怨记忆丝过敏的年轻人，其实是个程序员，懂数据加密。

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小的、未被开发的资源库。

傍晚时分，李晓梅发来消息：“已抵达深海设施。初步扫描确认安全。档案员在读取辐射残留，需要时间。汐发现了一个隐藏舱室，门锁着，正在尝试打开。”

附了几张照片。设施内部确实空旷，但建筑结构很坚固，能看出当年的投入。在一面墙的后面，热成像显示有一个密闭空间，大小像一个储藏室。

林深回复：“小心。委员会喜欢在隐藏的地方放惊喜。”

放下手机，她走到后院。雨后的空气清新，泥土味很重。墙角那丛从深海带回来的海草，长得更茂盛了，叶片肥厚，颜色是一种深沉的墨绿，叶脉在夕阳下隐隐发光。

她蹲下身，用手指碰了碰叶片。海草“颤”了一下——不是物理的颤动，是情绪上的，像小动物被惊醒。

这草也变异了。被深海之眼的辐射影响，还是被倒悬屋的环境改造？

她站起身，抬头看天。云散开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橘红，像泼翻的颜料。

世界在变，以她不完全理解的方式。记忆丝在变，人在变，植物在变，连深海里的旧设施都在重新浮出水面。

而倒悬屋，在这个变化的海中央，像一块礁石——不主动移动，但被海浪日夜冲刷，身上也慢慢长出了新的东西：互助小组，七个试点，还有那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普通人。

小穗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热茶：“刚泡的，姜茶，驱驱湿气。”

林深接过，茶杯很烫，姜的辛辣味直冲鼻子。她喝了一口，从喉咙暖到胃里。

“小穗，”她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倒悬屋不在了，你会做什么？”

小穗愣住，然后认真想了想：“去别的试点帮忙。或者……自己开个小店，像红姐这样，帮人存点东西，听人说说话。”她顿了顿，“但倒悬屋会一直在的，对吧？”

林深看着茶杯里晃动的倒影：“屋子可能会旧，会破，但‘倒悬屋’——那个愿意守护真实的地方——只要还有人需要，就会在。可能在老街，可能在山林，可能在深海，可能在任何一个有人愿意点一盏灯、开一扇门的地方。”

小穗点点头，喝了口茶，被姜味呛得皱了皱鼻子。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天空变成深蓝色，第一颗星星亮起来。

大堂里，红姐的纽扣开始发光——不是夜晚常有的那种温和光，而是闪烁的，像心跳，像在传递什么信息。

林深和小穗快步走回去。供桌前，纽扣的光芒有节奏地明暗变化：三短，三长，三短。

“摩斯密码？”小穗惊讶。

“SoS。”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红姐不会摩斯密码……”

除非……这不是红姐。

她伸手触碰纽扣。这次，画面汹涌而来——

深海。黑暗。汐、李晓梅、档案员围在一个打开的隐藏舱室前。舱室里不是设备，也不是资料，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身体被封在透明的营养液舱里，连接着无数管线。皮肤苍白，眼睛紧闭，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最诡异的是，这个人的头颅两侧，生长着银白色的、螺旋纹理的记忆丝——和汐在培育舱发现的那种一样，但更粗壮，更像……触须。

而在这个人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纽扣。

和红姐的纽扣一模一样。

画面戛然而止。

纽扣的光芒恢复稳定，但林深的手在抖。

“怎么了？”小穗问。

林深深吸一口气：“准备一下。我们可能……得再去一次深海。”

窗外，夜色彻底降临。

倒悬屋的灯光，在老街的黑暗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而深海之下，有更深的黑暗，和更古老的秘密，正在缓缓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