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把车停在老街东侧巷口时,红英已经等在那里了。
不是站在明处等。她蹲在巷子深处的一堆废弃建材后面,整个人几乎融入阴影,只有眼睛在昏暗中反射着远处路灯的微光。江岚关掉车灯,拎着冷藏箱下车,走到那堆建材前。
“样品。”她把冷藏箱递过去。
红英接过,没打开,只是放在耳边轻轻摇了摇。玻璃管里的液体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水银般致密的流动声。她点头,把冷藏箱放在脚边,然后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东西——一个老式的、带物理按键的通讯器,外壳磨损得很厉害,按键上的字母都磨掉了。
“加密频道,”红英说,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们只有三分钟。协会的技术追踪每五分钟扫描一次这片区域。”
江岚接过通讯器,按下唯一的通话键:“说吧,计划。”
“孙启明关上了‘方舟’的后门,但系统有通风口。”红英调出全息投影,是新海市地下管网的局部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颜色各异的线条,“‘方舟’的主服务器在地下七十米,用的是三十年前的旧式液冷系统。冷却管道直通黄浦江的支流,每隔二十四小时自动排污一次——排污口在老码头17号仓库下面。”
她放大一个节点:“排污时,阀门会打开二十七秒。管道直径八十厘米,足够一个人爬进去。”
“然后呢?爬进去之后怎么进核心区?”
“排污管道连接冷却池,冷却池在服务器机房正下方。池壁有检修口,直通机房地板。”红英的手指在投影上划出一条路径,“但池子里是冷却液,零下五度,有神经毒性。需要全封闭防护服,而且只能在里面待不超过九十秒。”
江岚皱眉:“谁去?”
“我。”红英说得很平静,“我对‘方舟’的结构最熟。而且……”她顿了顿,“小穗是我送进去的。我带她出来。”
“那我做什么?”
“两件事。”红英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把逆转剂送进协会,尽可能多地救那些还能救的人。配方和样品都在冷藏箱里,够制备至少五十支。第二……”
她调出另一个界面:“在我进入‘方舟’的同时,你需要在外围制造一场足够大的‘事故’,吸引协会和‘遗产守护者’的注意力。”
“事故?”
红英指向投影上的另一个点:“老街的盆景网络现在处于高活性状态。那些银白色的光雾——是记忆共鸣产生的集体意识场。如果能把这个场引导、放大、定向释放,可以制造一次短期的、覆盖整个外滩区域的意识干扰。效果类似于强烈的电磁脉冲,但作用在意识层面。”
“干扰会持续多久?”
“三到五分钟。足够我潜入和撤离。”红英看着江岚,“但引导这种规模的意识场,需要一个人作为‘导引体’——那个人会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可能留下永久性的神经损伤。”
江岚沉默了几秒。
“损伤概率多少?”
“根据沈铭留下的数据模型,”红英调出一张图表,“意识结构完整度下降15%-30%,记忆稳定性永久降低,可能出现长期的情绪失调或感知障碍。”
很具体的代价。江岚看着图表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又看看红英手中那个磨旧的通讯器。
“沈铭……”她轻声说,“他知道这个方案吗?”
“知道。”红英的声音很轻,“他死前最后一篇笔记,写的就是这个。标题是‘最后的烟花’——用一场盛大的意识绽放,为潜入创造机会。他说……”她顿了顿,“他说如果有一天要用这个方案,导引体最好是他自己。因为他已经活得够本了。”
江岚感到喉咙发紧。她想起沈铭躺在隔离室里的样子,想起他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
“时间呢?”她问。
“今晚十一点。”红英说,“‘方舟’的冷却系统排污时间。还有十四个小时准备。”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三样东西。”红英开始列清单,“第一,一套能抵抗零下五度和神经毒性的全封闭防护服——协会的装备库里有,你有权限调取。第二,老街盆景网络的导引器——我已经让小穗之前改进过王大妈的豆浆机,可以临时改装。第三……”
她停顿了很久。
“第三,一个决意赴死的人。”红英看着江岚,“导引体的损伤概率不是100%,但濒死体验是必然的。在引导最高峰时,导引体会短暂进入临床死亡状态——心跳停止,脑活动降到最低。那是意识场释放最纯粹的时刻。”
江岚明白了。需要一个人,自愿走到死亡的边缘,然后被拉回来。而回来的那个人,可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人选呢?”她问,“除了你和我,还有谁?”
红英没有回答。她只是看向巷子深处。
那里,苏芮推着一辆小推车走出来。车上堆着几个保温箱,里面是给老街邻居们准备的早饭——粥、包子、咸菜。她走得很慢,推车在坑洼的地面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她走到两人面前,停下,擦了擦额头的汗。
“谈完了?”苏芮问,声音很平常,“包子还热着,要吃吗?”
红英看着她。这个永远在厨房和病房之间打转的女人,此刻脸上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不是无畏,是某种更深邃的、接受了一切的坦然。
“苏姨,”红英轻声问,“你听到了?”
“听到了。”苏芮点头,“需要一个人去死一会儿,对吧?”
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像在说需要一个人去买菜。
江岚想说什么,但苏芮抬手制止了她。
“江岚,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要做。”苏芮说,“红英要进去救小穗,她不能分心。而我……”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在晨光里像温暖的涟漪,“我活了六十七年了。做过女儿,做过妻子,做过母亲,现在在这里,做了很多人的‘苏姨’。够本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