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楚,无声地摆手阻止。他挣扎着想借力站起,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刚刚睁开的、紫晶般的眼睛。
萧胤醒来了,正带着迷茫与病气怔怔看他。
萧霁迅速恢复沉静,借床沿撑起身。郑玉机敏地搬来软椅。
“太子殿下醒了?”萧霁坐下,呼吸仍有些不稳,声音却温和沉静,“身上可还难受?”他目光落在萧胤泛红的小脸上,浅棕色眸子里是一片静谧的关切。
“……王爷?”萧胤嗓音沙哑,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是我皇叔?父皇都四十二了,你却还这样年轻。”那双紫瞳大胆地扫视着萧霁病弱却俊美的脸。
萧霁唇角微扬,漾开一个极淡却温柔的弧度:“臣排行十二,陛下亲封的翊王,萧霁,字长钰。”
萧胤眨了眨眼,咀嚼着“长钰”二字,总觉得这名字和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印象,却抓不真切。
他皱了皱鼻子,目光扫过萧霁单薄的身形和厚重的狐裘,语气直率又别扭:“你这身子……也太瘦了。我叫萧胤,字承元。你……”他抿抿唇,带上命令式的口吻,“得空便进宫来找我,别……别悄悄饿坏了。”
那“饿死了”终究咽了回去,换作委婉的说法。
萧霁看着小太子努力老成却掩不住关切的模样,苍白脸上化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如冰初融。
“好,”他温声应道,“臣会记得的。”
郑玉悄悄看向主子,见萧霁颔首,才轻声接话:“王爷,可要派人入宫禀报陛下与娘娘?太子殿下……”
“去吧。”萧霁收回落在萧胤身上的视线,转向门口,语调平和却不容置疑,“就依方才所言禀告,太子暂宿翊王府,风寒需静养一晚,退烧后本王亲自护送回宫。勿令陛下过忧。”
“是,小的这就去。”郑玉利落应声,快步退下。
这时,窗外“砰”地炸开一朵巨大烟花,金红流光骤然照亮暖阁。强光与轰鸣让萧胤蹙眉欲捂耳。
而这一瞬间,萧霁脸色骤白,他极快地侧身避开直射的光源,指尖在袖中用力按住刺痛的太阳穴,浅棕色眸中掠过一丝极度不适。
光芒很快黯去,喧嚣沉寂。暖阁内只剩烘热和呼吸声。
萧霁无声地走到窗前,将两扇窗扉彻底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影与寒气。然后他取过桌角一只黄铜小手炉拢入袖中,借那点暖意熨帖冰冷指尖。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向榻上的小太子微微躬身:“太子殿下好生歇着,郑玉在偏殿候着,有事唤他即可。臣告退。”不待萧胤再问,那素白身影已如青烟般悄然离去。
暖阁重归寂静。萧胤在残留着那人气息的锦被里缩了缩身子,被中有股清冷幽香,似寒梅初绽,又糅着一丝被小心掩藏的药苦。
这气息令人安心。
疲惫与药力上涌,他眼皮沉坠,很快陷入沉睡。
梦中仿佛回到更久远的时光。模糊的书斋,窗外落雪。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素衣人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指尖微凉,声音清朗温和,耐心带他念诵诗文。他想看清对方,却只记得那双包容而专注的……浅棕色眼眸……
暖阁外,回廊转角。
萧霁并未回房。廊下寒意透骨,他裹紧狐裘靠在冰冷的柱上,再也压不住胸口的腥甜,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单薄身躯在风中微颤。
“王爷!”郑玉匆忙返回,见状大惊,急递上热巾。
萧霁接巾捂口闷咳良久才稍止。放下时,雪白巾角已染上一抹刺目的殷红。他垂睫将巾子攥入掌心,掩去血色,声音嘶哑疲惫:“无妨……别吓着孩子……”他顿了顿,望向暖阁紧闭的门,目光悠远,“想不到……七年了……他还是这么点个头……”
郑玉心疼却无奈:“王爷,您何苦……”他清楚记得,当年太子生母骤逝,五岁的小太子悲恸昏迷,高烧三日险遭不测,醒后便忘却前事。而那时正是严冬,眼前这位自幼病弱的王爷为照料病重的皇帝兄长、应对宫中波澜,硬是熬到呕血重病,从此身体愈发衰败,连宫中也少去了。
“往事……不必再提。”萧霁闭目,浅棕色眸底是一片深静的隐痛。冷风拂动他鬓边墨发,如冰丝划过苍白的颊。
“走吧。药,该好了。”他缓缓直起身,不再回望暖阁,扶着郑玉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廊外更深的寒夜。
月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投下一道清寂而坚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