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崖的风，总是带着金石般的冷冽，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也仿佛能吹进骨头缝里。

我抱膝坐在崖边一块突出的青石上，望着底下密密麻麻、如同沉睡巨兽鳞片般的无数柄剑。这里是玄天剑宗的圣地，也是我从小到大最常来的地方。父亲曾说，这里的每一柄剑，都曾是一个惊才绝艳的故事，如今故事尘封，只余剑吟如泣。

可我总觉得，它们是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雁书师兄，你又跑这里来吹风！小心着凉！” 身后传来小师妹清亮又带着关切的声音。

我回过头，脸上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知道啦！这就回去！”

我是泠雁书，玄天剑宗上下皆知的那个“遗孤”。很多年前，天降流火，浩劫将至，时任执法长老的父亲为护佑苍生，力战而亡，身化飞灰，连同我的母亲一起。据说，那场大战惊天动地，最终平息了灾祸，却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和“长老遗孤”这个名号。

宗门待我极好，掌门师伯、各位长老、师兄师姐们都宠着我，护着我，仿佛要把那份缺失的疼爱加倍补给我。我也努力活得开朗活泼，没心没肺，好像这样就能对得起他们的好意，就能忘记深夜梦回时，那抓不住一丝温度的空茫。

跳下青石，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剑锈味的空气，努力把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怅然压下去。

“师兄，快些回去吧，明日就是收徒大典了，听说这次来了好多好苗子呢！”小师妹叽叽喳喳，眼里闪着光，“说不定师兄你也能收个乖巧伶俐的徒弟！”

我？收徒？

我微微一怔。是啊，按照宗门规矩，修为到了金丹期便可收徒。我虽因父母缘故，自小资源不缺，前些年也顺利结丹，达到了收徒的门槛。可是……我自己还总觉得自己是个需要人操心的小辈，真的能当好一个师父吗？能教给别人什么呢？教他怎么在万剑崖吹风发呆吗？

心里有点打鼓，却又隐隐生出一丝期待。如果……如果真的有一个徒弟，是不是这偌大的剑宗，除了师长们的庇护之外，我能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紧密的羁绊？

回到住处，掌门师伯果然又派人送来了丹药和新的法衣，嘱咐我明日大典务必精神些。我看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绣着玄天剑宗青玉剑徽的雪白袍服，心里暖暖的，又沉甸甸的。

次日，收徒大典在玄天剑宗最大的演武场举行。

日光正好，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高台之上，掌门与诸位长老正襟危坐，气势渊渟岳峙。台下，是黑压压一片来自四海八荒、渴望仙缘的少年少女们，他们脸上写着紧张、期待、野望，或是不安。

我坐在靠后的位置，看着这盛大场面，手心微微出汗。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孔，试图从中找出一个“眼缘”不错的。

灵根测试一项项进行，天灵根、地灵根的出现引来阵阵惊呼，五行灵根居多，也有几个变异的风、雷灵根，都被几位长老欣喜地纳入门下。

直到—— “下一个，江阙。”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的少年走上前。他身姿挺拔，却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冷雾，与周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将手放在测灵石上。

瞬间，原本莹润的测灵石光芒骤变！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灵根的璀璨光华，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幽暗！那黑暗浓稠如墨，却又在中心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至高无上的纯粹力量波动。

场中霎时一片死寂。

紧接着，哗然之声四起！

“暗灵根？！是那个传说中的禁忌灵根？” “据说拥有这种灵根的人，极易堕入魔道！” “不祥！真是不祥！” “宗门怎会让这种人来参加大典？”

窃窃私语汇成浪潮，鄙夷、恐惧、排斥的目光几乎要将场中那孤零零的少年淹没。

高台上的长老们也皱起了眉头，低声交换着意见，显然极为犹豫。

我的心却猛地一揪。

那少年依旧低着头，紧抿着唇，看不清表情，可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头，和那仿佛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寂感，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我想起了万剑崖的风，想起了别人或怜悯或惋惜地看着“遗孤”的眼神。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几乎未经思考，我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朝着高台拱手：“掌门师伯，各位长老，弟子泠雁书，愿收此子为徒。”

话音落下，满场皆惊。

连那一直低着头的少年，也猛地抬起了头，看向我。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颜色深得像最沉的夜，里面没有惊愕，没有感激，只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错愕和深深的、冰冷的警惕。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万众瞩目和一片质疑声中，异常清晰地。

咚。咚。咚。

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未知的、幽暗的宿命。